在赵炳南先生拟定的内服经验方中,有三首经验方特色明显,疗效突出,它们分别为荆防方、麻黄方和全虫方,以下统称为“治风三方”。此三方收录于《赵炳南临床经验集·经验方与常用方》部分,原书中三方主治,同中有异,其中荆防方有疏风解表,清热止痒的功效,主治急性荨麻疹,血管神经性水肿;麻黄方有开腠理,和血止痒的功效,主治慢性荨麻疹;全虫方有息风止痒,除湿解毒的功效,主治慢性湿疹、慢性阴囊湿疹、神经性皮炎、结节性痒疹等慢性顽固性瘙痒性皮肤病。其中“若病程短,皮疹鲜红,病在表者,首先用荆防方;若病程长,开始入里,则用麻黄方;久病缠绵不愈者,可用秦艽丸方或全虫方”。
在临床中,曾将赵炳南先生“治风三方”用于肺系疾病伴有皮肤症状的患者,使用后患者肺系病症和皮肤症状皆能明显缓解。中医藏象理论中认为肺在体为皮毛,治疗皮肤病的方子与治疗肺系疾病的方子,应该有共通之处。肺系疾病最常见的是外邪侵袭后的外感病,因此,我们尝试从中医的外感病理论角度来重新审视赵炳南先生“治风三方”,以加深对于此三方的理解,促进临床的灵活应用。
从风热解析荆防方
荆防方由荆芥穗、防风、僵蚕、金银花、牛蒡子、丹皮、紫背浮萍、干生地、薄荷、黄芩、蝉衣、生甘草12味药物组成,本方是急性荨麻疹偏于风热,病程在1月之内的专用方。赵炳南先生在拟定本方时,重在解散风热之邪。风热邪气侵袭人体致病,存在“风中于卫……热过于荣……风伤皮毛,热伤血脉”的病机演变特点。《素问·至真要大论》云:“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甘……热淫于内,治以咸寒,佐以甘苦”,此说针对风热之邪的致病特点,奠定了以辛凉、咸寒、苦甘之品治疗的基本原则,辛凉以散风邪,苦寒以清热邪,咸寒而甘则生津以安血分。
荆芥穗、防风重在散风邪,薄荷、金银花、牛蒡子辛散而兼有寒凉之性,既可协助荆、防散风又具有清热功效;蝉衣、僵蚕为治疗温热疫邪名方升降散之要药,此两味药物性凉味咸,即能入气分透邪外出又能入血分清热;丹皮、黄芩、生甘草、干生地,苦、寒、甘、咸清热以安血分。紫背浮萍发汗利水,针对荨麻疹的病理机制——皮肤黏膜的急性水肿,属于特效药物。
赵炳南先生所拟之荆防方的组方思路,与《温病条辨》之银翘散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皆使用了金银花、荆芥穗、牛蒡子、薄荷,以疏散风热之邪,但银翘散中的连翘、桔梗、芦根在疏散外邪的同时针对温病初起的咽喉疼痛有特效,而赵炳南先生在治风热性的皮肤疾病中,并无咽喉疼痛症状故去之不用,而是针对皮科病的特点,加用了僵蚕、蝉蜕、浮萍以增强疏风止痒消疹之力,针对皮肤病的风热之邪易动血分的特点,加用了丹皮、黄芩、生地以凉血先安未受邪之地。
从风寒解析麻黄方
赵炳南先生所拟定之麻黄方,从命名来看与《伤寒论》之麻黄汤仅一字之差。麻黄方由麻黄、杏仁、干姜皮、浮萍、白鲜皮、陈皮、丹皮、白僵蚕、丹参9味药组成。本方主要用于慢性荨麻疹,或素体血虚而受寒湿之邪侵袭诱发的急性荨麻疹。“寒淫于内,治以甘热,佐以苦辛”,辛用以散风、甘热所以温阳散寒、寒邪凝滞则水湿易停蓄,苦所以燥之。
麻黄汤是主治外感风寒表实证最具代表性的方剂,由麻黄、桂枝、杏仁、炙甘草四味味药物组成,其中麻黄味苦辛性温,可发汗解表、宣肺平喘;桂枝辅助麻黄加强发汗之力;杏仁降肺气、散风寒;炙甘草调和诸药并缓和药性,使汗出不致过猛而伤耗正气。全方共同组成辛温发汗峻剂。而赵炳南先生所拟之麻黄方,师仲景麻黄汤之义而不拘泥于其用药。慢性荨麻疹经久不愈,非如急性荨麻疹者一汗可解,故虽取麻黄汤散寒发汗之义,却要通过调整药物,将峻汗法变为缓汗法。麻黄得桂枝相助则发汗之力峻猛,麻黄汤中去桂枝则变为以宣肺为主而以发汗为次的三拗汤。
赵炳南先生去掉麻黄汤中的桂枝以减其峻汗之力,根据皮科疾病的特点,加用干姜皮、浮萍、陈皮、白鲜皮,以协同麻黄开腠理散寒祛湿;慢性荨麻疹病程较久,故加入白僵蚕、丹参、丹皮入血分散邪之药,且丹皮、丹参性寒,可呈反佐之效,使全方寒热兼备,避免因过于温燥而加重皮肤症状。
从湿温解析全虫方
赵炳南先生所拟定之全虫方由全虫(即全蝎)、皂角刺、猪牙皂角、刺蒺藜、槐花、威灵仙、苦参、白鲜皮、黄柏9味药物组成,用于“顽固蕴久深在之湿毒”最为相宜。全虫方是我们认为最难理解的方剂,本方无论从方剂的命名,还是药物的组成来看,都很难和外感病发生联系。但如果跳出药物的范畴,从本方所治疗的核心病机入手,则所有疑难皆可迎刃而解。
赵炳南先生在谈到全虫方时云:“脾胃气滞则蕴湿,湿蕴日久则生毒,顽湿聚毒客于皮肤则搔痒无度。”从此病机来看,与外感病中的“湿温”极为相似。吴鞠通在《温病条辨》中论湿云:“湿为阴邪,自长夏而来,其来有渐,且其性氤氲黏腻,非若寒邪之一汗而解,温热之一凉而退,故难速已。”从“湿邪”到“湿温”需要较长的病程,在传统医案中关于湿温常见“酿成湿温”字样。故湿邪在外感病日久酿成湿温,在皮肤病日久则蕴为湿毒。
湿温之治疗难点在于化湿,基本法则为“风胜湿”“苦温燥湿”“淡渗利湿”,通过这三类药物的灵活组合达到治湿的目的,对于湿所酿成之温热邪气,可以适当使用苦寒,但一定要避免凉遏冰伏邪气。全虫方中威灵仙、刺蒺藜即辛温散湿之品(刺蒺藜在《中药学》归为息风药,但此药在湿温中应用广泛,汪逢春治湿十法中此药为出现频率最高的药物之一,且此二味药物用量独重,可用至30g,全蝎辛散化湿之性虽弱,但其属于虫类药,最擅长搜剔经络中顽固风湿之邪,对于病久入络之风湿顽疾疗效最佳,故以全蝎为君药;皂角刺和猪牙皂角是苦温燥湿药物,而猪牙皂角尚有治疗湿邪阻滞大便不通的功效,吴鞠通针对“湿温久羁,三焦弥漫,神昏窍阻,少腹硬满,大便不下”所拟定之宣清导浊汤中,猪牙皂角即核心药物;苦参、白鲜皮、黄柏三味为苦寒燥湿之品;槐花用量亦可重达30g,因其兼具凉血除湿的功效,使用血分药物是皮肤病的用药特点。
继承创新解决新问题
赵炳南先生经验方,收载于《赵炳南临床经验集》一书,书中对于每首经验方从皮外科角度进行了方义的阐释,皮肤外科疾病虽有其专科特殊性,但在大的治疗原则中仍不外“实则泻之,虚则补之”。从中医学的疾病分类来看,疾病主要分为外感和内伤两大类。皮外科的疾病,从发病病因、病机演变来看,可归属为广义的外感病范畴。从西医学来审视皮外科疾病,无非感染性疾病和免疫相关性疾病,感染性疾病属于外感病范畴,免疫相关性疾病也有部分外感因素夹杂其间,类似于内伤基础上出现的外感病。通过结合经典的中医外感病理论来解析赵炳南先生的“治风三方”,不难发现其组方思路源于经典,将皮外科疾病分为偏于风热者、偏于风寒者、偏于湿毒蕴结缠绵不愈者,分别创立了荆防方、麻黄方、全虫方;但是赵炳南先生拟定的处方同时又超出于经典,从“治风三方”的具体用药中,可以看出其紧密结合皮肤科疾病的病位病机特点,加用了凉血止痒之类的专用药物。因此,赵炳南先生拟定“治风三方”,是继承和发扬中医学术的典范。
首先要从自身做起,认真学习继承赵炳南先生在皮外科方面积累的丰富经验,在继承的基础上结合今天的疾病谱的变化,有所发展和创新。以《赵炳南临床经验集》为例,书中包含有很多治疗急性感染性疾病的经验,既有处方,也有医案,还有外用药膏的制备流程和使用方法,这些方治疗的多是细菌感染的疾病,过去没有抗生素或抗生素还没有普及时,中医利用这些治疗办法,成功治愈了许多感染性疾病,随着抗生素的普及,感染性的疾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是免疫相关的皮外科疾病越来越多,临床细菌耐药的问题也日益突出。我们是否能从赵炳南先生的书中吸取经验中,解决今天的新问题,是需要我们思考的。(刘清泉 陈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