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我应德国慕尼黑大学医史研讨所所长文树德教授之邀,协作研讨德国保藏的近千种中国民间医药抄本。其间一类触及医药内容的手抄剧本引起了我的留意。这些剧本名称各异,但归于剧情类似的药性剧,全剧将几个小故事串起来,通过药物拟人化的表述,寓教于乐,遍及医药常识。
这些剧本的剧情与言语初看土气十足,但在我看来,这是千百年本草与文学结合的产品,其根由非常久远。药物拟人化最早能够推溯到《神农本草经》,其间的君、臣、佐、使就是借用不同的社会阶层来归类不同作用的中药。梁代陶弘景在其《本草经集注》中就指出:“今按用药,犹如立人之制,若多君、少臣,多臣、少佐,则气力不周也。”可见前期的用药之理,现已凭借于用人之理了。前期本草理论中有“阴阳合作、子母兄弟”,则是从家庭关系的视点来看待不同特性药物的相互关系,而药物的“七情”(单行、相须、相使、相畏、相恶、相反、相杀)即是人际关系中的7种方式。故“情面”也被用来概括“药情”,从而使整个中药群充满了情面味。所以药性戏将药物拟人化,根由有自。通过六朝以来历代药名诗、药名传、药名对联等文学作品的酝酿催化,到清代出现药性剧是水到渠成的。
从图书分类来看,药性剧终究归于哪一类?我以为应归于医药书类,它是采用戏曲体裁的医药遍及书。这类药性剧遍及的不是医药学的某一分支,而是向民众宣扬中医药的基本常识。它的奇妙就在于看的是世俗戏曲情节,听的却是医药常识。古代民众凭借这样的传授,将许多中医药的常识代代相传。
药性剧作为特殊的医药科普,与《医学真实易》《医方不求人》等中医遍及书有何不同?我以为最大的不同大概是药性剧的形形色色、不限一科来遍及中医药常识。以药性遍及为例,一般的通俗入门药性书多以药物为单元,在简练表达、准确概括上下功夫。但药性剧最常见的方法是多途径的横向药性比较。
同一来历的药物比较。剧中有一个情节,“栀子”(男性家丁之名)赖皮,想不花钱得到“红娘子”(药铺女老板之名)的药,“红娘子”嘲笑他:“你吃些人中黄,能解热毒;你吃些,人中白,能治牙疳。还有那,白丁香,能破结毒;还有那,两头尖,能治头风。还有那,小童便,滋阴降火;还有那,五灵脂,调血止疼。还有那,望月砂,退翳明目;还有那,粪中蛆,腹结能通。”“栀子”怒火中烧地说:“你这等说来,竟是叫我吃粪喝尿?”由此可知这些药物能化腐朽为神奇,各有其效。类似的还有各种“肉”的比较。剧中借“弥陀僧”之口介绍各种肉类的成效差异:“我今日吃驴肉,动了风淫。吃狗肉,狗肉温,壮阳益肾;吃羊肉,羊肉热,大发疮痕;吃猪肉,虽养脾,生痰有妄;吃牛肉,补脾虚,最能益人。吃鳖肉,有鳖甲,滋阴退热;吃鸡肉,有鸡肫,磨积最要……”
按药名的末字归类药物。例如:“能治雀眼夜明砂。清热利水海金沙,和胃安胎用缩砂。消喉肿,有硼砂。去风湿,有蚕沙。镇心宁神用朱砂。”
将成效相同的药物会集比较。药性剧中有这样一段描绘:“有一个荜澄茄,入肾除冷。有一个高良姜,暖胃止疼。有一味覆盆子,固精暖肾。还有那荜拨儿,去把寒攻。黑附子,能回阳逐寒益肾,有乌药理肠痛,顺气调中。有芦巴,益肾火,疝气能治;吴茱萸暖肝肾,也治肠痛。有一个叫麝香,能开百窍;有一个小茴香,理疝暖宫。还有那青木香,亦能散气;白檀香,定霍乱,兼治疼爱。”
正是根据药性剧里丰富的药性与用药常识,此类书在民间很多传抄。但我在本世纪初开始研讨这些抄本时,还很少有人对这类药性剧予以重视。其时我能查到的只要山西中医学院(现山西中医药大学)贾治中教授的几篇论文。这些论文对我解说这些海外所藏的药性剧发挥了重要作用。2005年,我把研讨药性剧的体会写进了我所著的《药林外史》一书,列入“本草与文学”章节。后来我又把在德国保藏的4种药性剧的书影寄赠贾先生,后被收入贾治中、杨燕飞合著的《清代药性剧》一书中。(郑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