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世界性原始宗教,萨满文化是原始社会流传下来的古老文化,是现存的“活化石”。我国是一个萨满文化资源丰富的国家,研究萨满中最具代表性的萨满医疗文化,对于了解黑龙江传统医药文化形成与演变的历史和发展脉络,丰富传统医药内涵具有十分重要意义。
萨满文化内涵与特征
“萨满”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中有不同称谓,满族、锡伯族、赫哲族、鄂温克族称为“萨满”,雅库特人称为“奥云”,蒙古族称女萨满为“奥德根”,男萨满为“勃额”。有学者认为满语释义为“因兴奋而狂舞的人”“激动的人”,很形象地指代了萨满教仪式中“跳神人”的外在形象。另有学者通过考证得出“萨满”原意为“知道”“知晓”“晓彻”,即能通达、了解和领悟“神”意的人,是“智者”,是贯通宇宙,具有超凡本领的特殊人物。当前学术界较为公认的解释是:萨满是通过所谓的“情绪癫狂”“跳动”“激动不安和乱舞”等外在的肢体语言展示其可以“晓彻”神意的异能。
萨满教以“万物有灵”为思想基础,其演变先后经历了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英雄崇拜)等阶段。萨满主要为“抓的”“举的”“许的”三种,通过“跳神舞”“击神鼓”“唱神曲”等形式寻找冲撞神灵、得罪祖先、对先人不敬等病因,达到除病驱邪等目的。萨满医疗文化中的病因观主要有:侵入型疾病、失魂型疾病、违背道德型疾病、巫术伤害型疾病。治病方式主要有:病态型、凭灵型、脱魂型、意识型、智者型等。
远古时期萨满治病要经过“三香、九拜、六访、六敬、七嗽、七洗、七跺”后才击鼓到神案叩问病因,程序为拜请萨满、布设神堂、请神、降神、送神等五个步骤。萨满通过灵魂出体或降神附体来诊断病情,并采取相应措施以达到除去疾患的目的。民间萨满的职责是为本氏族袪灾除病,凭借萨满的各种神威祝祭活动,以维护氏族内部的生命安全与正常秩序。
“萨满”最早见于南宋人许梦莘的《三朝北盟会编》中,有“珊蛮者,女真巫妪也,以其通变如神”的记载。1914年善之发表在《地学杂志》第六期上的《萨满教》一文是中国学界公认的第一篇关于萨满教的学术研究文章。17世纪欧洲一些记载中使用了“萨满”一词,19世纪欧美学者在著作中开始广泛使用“萨满”和“萨满教”。目前,“萨满”一词已演变成国际上通用的学术用语,用英文“shamanism”表述。萨满学家马卡洛克认为“萨满”是从通古斯族开始的,指出“萨满”职责主要是治病和占卜,他通过进入忘我的失神状态和超自然界直接接触等方式,发挥人与神交流的媒介作用。
萨满医疗文化特点
萨满教聚集在北半球高寒地带,分布地域广,涉及民族多,其内容和形式各异,但基本内涵如祭祀、占卜、禳灾、祛病、歌舞等传统文化形式大体相同,其医疗文化特征主要表现为神秘性、地域性、时空性、民族性和实用性等。具体表现为:
萨满的核心是祛病除邪、治病救人,满足人们战胜病魔,缓解病痛,追求健康的需要。前苏联著名学者谢·亚·托卡列夫在《世界各民族历史上的宗教》一书中指出,“早期的萨满职责影响了他们的文化结构,大凡天文、地理、历史、医药等诸学科无不知晓,但其最主要的职责还是驱邪除病。”萨满利用当地植物和动物集成土药土法,为族人进行简单的剖、割、缝合等轻微手术,并自制医用针、刀等器械,用火燎、热烘、艾灸、冰敷、气熏、口喷、吸吮与虫噬、放血、血敷、针灸等技法治病,疗效显著。
萨满突出精神作用,运用非药物疗法,适当兼顾药物,产生“信则灵”的效应,用经验验证疗效。萨满通过巫术(精神)、精神抚慰、心理疗法等灵魂治疗术,非药物治疗如针灸、按摩、导引、气功、音乐疗法、拔罐、刮痧、砭石等,还利用自然动植物,自制药物对病人施治,常用土药单方或复方制作各种丸散膏丹,并配以喷、摩、灸、烤等技术祛病,如“盐酒米袋烙风祛病”、“烧柳叶熨咬伤”、“燃艾子灸伤痛”等。药物、非药物与巫术并用,精神慰藉,安慰补偿,防灾祛邪,减轻痛苦,在临床实践中使医术发挥最大效应。
萨满教医疗文化丰富了传统黑土文化和关东文化等地域文化的内涵,对其形成发展与凝练特色起到积极推动作用。在黑土文化的凝练中,萨满教发挥着集体无意识作用,萨满教的“跳神舞”“击神鼓”“唱神曲”等形成的祭祀、歌舞、神谕、服饰、民俗和神话等,经过民间演变和群众发挥,逐渐形成了东北文化的精神内核,是黑土文化的根与魂。萨满教的颂神-请神-许愿-送神-还愿过程,由最初的宗教行为转化为人与人之间的世俗行为,重情义,讲诚信,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东北人的性格和思维模式。
萨满教在我国北方各少数民族坊间广泛流传,有雄厚的民间信众基础,是古代先民文化生活的一部分。萨满教活动在北方少数民族先民中流传了数千年,萨满文化中神与人、圣与俗、各氏族萨满之间的关系折射出信仰的多元性。萨满是人与自然相通的使者,是族群中有威望和有知识的人。人们不仅尊重萨满,还把他们当作生活导师,族群利益的维护者、代言人,是本民族风俗、习惯、道德的楷模和教化者。由于“病无问医,无医安可问。”因此,懂得民俗医术和心灵医术的萨满便成了人们精神依托和医病依靠,萨满活动成了古代北方先民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萨满文化对龙江医派的影响
萨满文化内涵丰富、实用性强,是龙江传统医学的源泉,对龙江传统医学发展起到了丰富、充实和推动作用。
萨满敬畏自然,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统一,强调在日常生活中调养身心,医疗与保健相结合。萨满敬畏神灵,认为万物皆有灵,人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要尊重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萨满主张病从生活中来,要在生活中解决,强调要在日常生活中敬畏自然,调养身心,适应生活。治病过程中不但针对病人,也重视对参与的群众进行引导和教育。
萨满文化融入生活,强调调动人的潜能,用自己身体的固有能量战胜疾病,益寿延年。萨满主张人的潜能是无限的,用自身力量调整身心,激发潜能,战胜疾病。对治疗者的信任、希望的栽培和获得病情的解释等原则都是萨满惯用的治疗原则。萨满治病就是有效地调动和激活患者本人潜在的日我康复能力和主观能动性,通过调动自身的自主性,唤起自身的能量治愈疾病。
萨满运用暗示效应,开展民俗性的心理辅导,突出精神治疗的疾病观和治疗观,治病人和治病同步。萨满医术通过问神、卜卦、占梦等手段帮助患者应对情绪上的挫折,解除病人的心理负担;通过各种民俗性的心理辅导如坐禅、修行、练功或针灸、按摩、静电疗法等暂时摆脱现实和社会约束。萨满医术的仪式过程对病人和家属具有积极的心理暗示作用,在困难中给予希望,调动病人的积极体能,通过入静、冥想和自由联想等方式,帮助病人实现精神和心理平衡,对身体康复大有裨益。
萨满注重融合借鉴,各少数民族萨满间医疗活动相互交流,促进了民族医药的融合,针对地域常见病,突出临床实效性。北方少数民族信奉萨满,但认知各异。满族与各少数民族如达斡尔族、鄂温克族、鄂伦春族及蒙古族等萨满间医药、医技和医念各具特色,医病时有独自施用的各种土方、土药和土法,一些萨满运用独特的炮晒法,一些萨满运用针灸、火灸、冰灸、虫吮(蜂蛰、蛭吸)、药烹和药浴等疗术,一些萨满擅气功、按摩及各种喷术(水、气、酒)等医治骨伤、痈疮、风湿和内积等。一些萨满重视种族绵延,对医治人脑、目、肝、肾、脏腑有独到的药膳食补法等。萨满教在与其他宗教和文化接触过程中没有排斥性,不同族群间萨满相互交流,扩大了视野,提高了疗效,促进了民族间医药融合和进步。
强调经验积累和技艺传承,注重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病因,对症解决疾病痛苦,调养身心,恢复健康。萨满治疗是一种综合性治疗,不仅包括语言治疗、歌舞治疗和运动治疗,还包括一些催眠治疗和气功治疗等成分。萨满治病首先要祛除病因,而不是缓解症状,成熟的、有威望的萨满都注重日常生活经验积累和大量临床实践磨炼,注重生活细节和人们在生活中遇到的种种困境,在常人不经意间发现问题,寻找病因,进而提出解决的办法和治病策略。
萨满医疗价值的现代启示
萨满医术与现代医学价值观常有不同,人们常误将萨满与封建迷信连在一起。萨满医疗模式与现代医学日益注重从生理和心理的整体视角来应对疾患的理念有相通之处,因此其现实价值日益得到重视。
萨满将治病与治人结合,医学与文化同步,对现代医学达成新目标有启发。萨满医术是一种精神医术和心灵医术。现代医学认为心理疾病,尤其是一些精神性疾病通过类似萨满的治疗方式,可以缓解患者的精神压力,使治疗发挥作用。生物医学强调病的客观性而忽视患者对于疾病的感受和诉说,萨满治病利用身心相通的特点,通过仪式活动来唤起和调动患者本身的康复潜能。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从哲学视角思考疾病、病人及生命真谛。
萨满强调调动人体潜能,药物与非药物有机结合,对现代医学苦寻的发展方向有帮助。心理学研究表明,人的意志、心理等精神因素具有非同寻常的力量,对生理和心理作用巨大。虔诚的信仰可激发人固有的内在潜力,调动人体潜能,实现机体的顺畅,从而达到不治而愈的效果。萨满采用自我暗示和他人暗示等手段,药物与心理结合,非药物与巫术并用,通过含蓄、间接的方式使病患通过自我意念和萨满的语言或动作,调节自身情绪和心境,使其医术产生“信则灵”的效应,获取满意的治疗效果。
萨满主张医学与生活契合的思想,对现代医学追求的理想有借鉴。从医学人类学的观点看,疾病并非实体,而是解释模型,故疾病属于文化。萨满的疾病叙事呈现一种文化控制模式,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强调把病人放在生活中治疗,在生活中找病源和解决办法,通过劝说开导、以情胜情、暗示解惑等方式让患者将积压在心里的苦闷宣泄出来,达到疏通患者思想的效果。
萨满运用的物理疗法、气功疗法、药物疗法和精神疗法等具有实用价值。患者对萨满充满敬意,对萨满医疗充满敬仰,对萨满治疗活动充满敬畏。“信则灵”符合现代心理学的调动人体潜能,发挥人体极限的“应激”反应规律,通过不断冥想、期望实现愿望。(傅文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