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省名中医刘莉系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主任医师、教授，从事临床、教学及科研工作多年，在中西医结合治疗心血管系统疾病方面颇有建树，尤其在治疗代谢性疾病、高血压、冠心病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现将刘莉临床诊治代谢综合征（MS）的经验择要介绍如下，以飨同道。
刘莉认为从发病原因而言：先天禀赋不足（内因）、后天失养（外因）为MS发病原因，故疾病早期应当防重于治，尤其要改善不良的饮食结构和生活方式，加强体育锻炼，未病先防；从发病机制而言：脾肾亏虚为根本病机，痰湿为病理基础、贯穿疾病始终，三焦为病理变化场所。故治疗MS应以健脾补肾为本，通畅三焦，祛除痰瘀等毒邪为标，分期辨证施治，既病防变。
MS是一种新的非传染性疾病，一组以腹部肥胖、胰岛素抵抗、高血压和高脂血症为特征的病理状态，已成为现代世界的主要健康危害。近些年，随着人类生活习惯和膳食结构的改变，MS患病率逐年上升，据相关资料预计，2040年全球MS患者将达到25.68亿左右。同时，MS及其代谢危险因素已被确认为是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发生的重要危险因子并涉及多个系统疾病，使心血管疾病和糖尿病的发病率增高2~5倍，而二者又是病死率较高的疾病。因此，探索MS的有效防治办法不仅对MS本身而言至关重要，而且对降低心血管疾病、糖尿病的发病率和相关死亡风险亦具有重大意义。
临证经验
MS病因病机繁琐复杂，中医病名尚未统一，各医家从临床体会出发，将其归属于“脾瘅”“肥满”“眩晕”“消渴”等病证范畴。刘莉临证时指出MS是由致病因素侵袭机体，扰乱脏腑正常生理功能，使气血津液代谢紊乱而成。初发者多因喜静少动、饮食失节所致，以实证多见；久病者则以先天禀赋不足、痰瘀阻滞、气阴两伤为主要病机。若迁延不愈，阴损及阳，则阴阳两虚，虚久必瘀，出现虚实夹杂之证。
先天不足为内因《素问》中曰：“人之生也，有刚有柔，有弱有强……”揭示了机体禀赋源于先天，受承于父母，禀赋强弱因人而异，受到病邪侵袭时，抗病能力亦不同。禀赋强者，则抗病力强，不易染病；禀赋弱者，反之。刘莉指出肾为先天之本，藏精与机体禀赋薄弱密切相关。肾精蕴含的先天之精源于父母生殖精气，可以理解为现代医学所言的遗传物质，故MS发病与否和机体先天禀赋密切相关。
后天失养为外因①饮食失节：刘莉常言，脾主运化，胃主收纳，燥湿相济，升降相合，为人体气机升降出入之枢纽。过食肥甘厚味或过量饮食，均可损伤脾胃功能。燥湿不济则水谷运化失司，过量膏脂蓄积体内，日久变成痰湿，阻滞气机；升降失和则痰湿不循常道，随气游走于三焦，阻碍气血运行，可见气滞、血瘀，久则可诱发或加重MS病情。②情志失调：当代社会节奏快、工作压力大，刘莉多次强调，若长期过度精神刺激，可导致机体气机紊乱，疾病丛生。气机反常，则气血津液不能正常疏泄，化为痰湿，壅堵于脏腑，成为MS的病理基础；五志过极皆从火化，耗伤肺胃阴津可见消渴，灼液为痰、上扰风阳可见眩晕头痛等MS其他证候。③过度安逸：刘莉时常告诫学生要参医悟道，争做上医治未病。在临床工作中，刘莉发现较多MS患者因过度安逸、运动过少发病或加重病情。“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刘莉指出，脾主四肢，MS患者可通过增强体质锻炼，逐渐恢复脾脏正常生理功能，从而干预MS病情进展。对于潜在人群而言，更能预防MS发生。④年老体衰：刘莉认为，MS发病以中老年人群多见，与肾气枯荣息息相关。《素问·上古天真论》曰：“七八肝气衰……天癸竭……形体皆极。”肾为五脏六腑之本，肾虚不仅导致肾主水和气化功能减弱，且能影响脾运化功能，进而影响气血津液的正常输布，久则痰湿内生，成为MS发生的病理基础。故刘莉指出，MS发病与先天禀赋不足、后天失养关系密切，此理念亦符合现代医学认为MS为多基因疾病并与遗传和环境元素密切相关的描述。
痰湿为病理基础，脾肾亏虚为根本病机刘莉指出，从西医角度出发，“代谢”是描述机体新陈代谢征象的专用术语，MS是以胰岛素抵抗为基础，腹型肥胖、血糖调度受损、血压升高、血脂异常等多种危险成分，在个体聚集为特点的一组临床综合征，病变涉及机体各个系统。从中医角度出发，MS则为内外致病元素损伤机体，导致气血津液运化阻滞，形成痰湿、瘀血等病理产物，随气升降，壅阻体内，碍于经络、脏腑而产生复杂临床表现的一组临床症候群，病变涉及各个脏腑。同时现代基础研究及临床研究均提示中医痰证形成机制可能与血脂、血糖代谢、血液流变学、基因表达等因素的异常改变有关，是某些疾病形成的病理基础，MS亦不例外。
刘莉认为痰湿为MS的病理基础，脾肾亏虚为痰湿产生的根本原因。脾为后天之本，对机体气血津液生成、运化至关重要。首先，脾能运化水谷。人体摄入的饮食水谷必需依托脾的运化方能转化成机体所需的精微物质，成为气血津液形成的物质基础。而精微物质亦要经脾的转输才能输送到各脏腑组织器官，发挥其生理功能。如《素问·经脉别论》所言：“食气入胃……脾气散精，上归于肺。”若脾气受损，运化功能衰退，则机体消化吸收功能异常，见腹部胀满、便溏等病变，亦可因气血生化不足、正气虚而衍生他病。如《脾胃论·脾胃盛衰论》所说：“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其次，脾位于中焦，是水液运化的重要枢纽。脾不仅能将机体摄入的水液转输、气化为津液，上输于肺，濡养全身，且还能把机体代谢产生的水液及其他物质转输到肾、肺，通过气化，最终化为尿、汗，从而协调机体水液代谢均衡。因此，若脾虚，运化水液功能衰退，则水液代谢障碍，多余水液瘀滞局部，产生痰饮、湿浊水肿等病变。如《素问·至真要大论》言：“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肾为先天之本，主水和气化。肾中精气和肾气化作用能决定、调度机体内津液代谢均衡，同时脾、三焦等脏腑也依赖肾气化作用参与调节水液代谢。如《素问·逆调论》言：“肾者水脏，主津液。”进入到体内的水液，必须在阳气蒸化下输布全身，施展润泽濡养作用。且机体代谢产生的水液、废物还需经肾气化为汗、尿等排出体外。因此，痰湿、水饮等病理产物的形成与肾脏精气阴阳失调密切相关。故中医认为脾为水液代谢的枢纽，肾为水液代谢的关键。如张景岳言：“夫人之多痰……其本在肾，其标在脾。”
因此，刘莉指出脾肾亏虚→水液代谢障碍→痰湿生成，衍生瘀血、郁热等病理产物→随气升降，壅堵体内→形成临床症候群，发展为MS，病程是渐进缓慢的过程。
三焦为病理变化场所痰浊为病，随气游走，变化多端，故有“百病多因痰作祟”“怪病多痰”之说。刘莉临证时指出，痰浊之邪，虽变化多端，或在经络，或在脏腑，或夹湿、热、瘀，形成诸多病理变化，但若了然其产生之根本，变幻之场所，则证有可循，病有所治。
三焦具有通行元气、运转水液的生理功能，与气血津液代谢关系密切。如《难经·三十八难》言：“有元气之别焉……布散营养”，说明三焦能通行元气、作为人体之气升降出入之道路，布散人体之气于五脏六腑；又如《难经·三十一难》言：“三焦者……水道出焉。”指出三焦能疏浚水道，运转水液，排出代谢产物，是水液升降进出的道路。刘莉认为气血津液的气化过程，可理解为现代医学的机体代谢过程。三焦作为气血津液气化的场所，同时又能通过气化作用调和水液代谢均衡。换言之三焦是机体营养物质（糖、水、蛋白质、脂肪等）代谢的场所，具有类似内分泌系统作用的功能。若三焦功能失常，水液代谢阻滞，痰浊随气升降，无处不到，百病由生。如《济生方》中所言：“若三焦气塞……聚而成痰饮，为病多端。”痰浊聚于皮下，则病见肥胖；痰浊郁聚胃腑，化热化火，煎灼阴津，则病见消渴；痰浊窜于血脉，病久致瘀，瘀阻心脉，痹阻心阳，则病见胸痹；痰浊闭阻脑络，清阳不升，清空失养，则病见眩晕、头痛等。亦或三焦功能失调，机体则呈现出糖、脂肪等营养物质代谢阻滞状态，久则引起肥胖、高血糖、高血脂等病症。刘莉概括指出，中医所言“气化”对机体物质、能量代谢具有关键作用，且三焦作为气化的场所，囊括上中下三部，涉及多个脏腑。因此，刘莉提出“三焦是MS病理变化场所”的理念，亦符合各大医家从脏腑论治MS的观点。
典型医案
患者，男，47岁，2016年9月14日初诊。述头晕头痛反复发作3年，加重5天。现患者自述3年来反复出现头晕、头胀痛，曾于外院诊断为高血压病，口服维尔亚控制血压，头晕、头痛症状减轻。2周前自行停服降压药物后头晕、头痛再次发作，且病情较前加重，伴恶心，口服降压药物后不缓解。为求中西医结合治疗，遂来刘莉处就诊。现头晕、头昏重如蒙，头胀痛、恶心、乏力、形体胖，面色少华，纳尚可，寐差，大小便皆正常，舌质暗红，苔黄腻，脉弦滑。辅助检查：血压180/100mmHg，甘油三酯6.27mmol/L，空腹血糖7.9mmol/L，尿素氮及肌酐正常；心电图：窦性心律，广泛导联非特异性T波异常。既往糖尿病病史6年，高脂血症病史4年。
诊断：（痰瘀互结型）眩晕（西医称为代谢综合征）。
治法：化痰清热，益气理血。
方药:黄连温胆汤加减。具体用药：黄连10g，竹茹15g，枳实15g，清半夏15g，陈皮15g，炙甘草10g，茯苓20g，黄芪20g，炒白术15g，葛根20g，川芎15g，元胡20g，合欢花30g，夜交藤30g，天麻20g，丹参15g，决明子20g。7服，水煎服，日2次早晚分服。
9月21日二诊：服药7服后，头晕头痛症状改善明显，睡眠质量改善，血压平稳，辅助检查：145/90mmHg，甘油三酯5.90mmol/L，空腹血糖7.7mmol/L，恶心、乏力症状减轻，二便皆正常，纳可，舌质暗，苔腻微黄。但时有盗汗，故在上方基础上加浮小麦20g，糯稻根20g，收涩敛汗，7服，水煎服，日2次早晚分服。
9月28日三诊：服上方7服后，头痛、头晕、恶心、盗汗症状消散，乏力、睡眠质量好转明显，舌质淡红，苔薄白微腻，脉滑。辅助检查：143/92mmHg，甘油三酯4.90mmol/L，空腹血糖7.5mmol/L，上方去浮小麦、糯稻根，合欢花、夜交藤均减量至20g，30服，水煎服，日2次，早晚分服。
10月27日四诊：患者连续服上方1个月，未见头痛、头晕、恶心、盗汗，乏力症状消失，纳可、寐佳，血压稳定，140/90mmHg上下波动，甘油三酯4.00mmol/L，空腹血糖7.4mmol/L。
按刘莉指出，该中年男性患者为形胖痰盛之体，肥人多痰，痰浊中阻，且既往糖尿病、高脂血症病史多年，病程日久，痰浊郁而化热、化瘀。痰瘀停滞，清阳不升，则见头晕头痛、恶心、面色少华；痰瘀碍于中焦，气机不利，则见恶心、乏力等。如《病因脉治》中所言：“痰饮眩晕……恶心呕吐……头额作痛，是痰饮眩晕之证也。”该患者舌脉有痰瘀化热之象，故处方以黄连温胆汤为基础方，进行加减。黄芪、白术益气健脾；天麻、决明子平肝息风；川芎、丹参、元胡活血止痛；清半夏燥湿化痰，降逆和胃；枳实破气消痰；陈皮理气燥湿化痰，增半夏祛痰、枳实调气之功；合欢花、夜交藤调养心神助寐佳；竹茹清胆和胃，清热化痰，除烦止呕；葛根清热治头痛；黄连清热燥湿等。该方健脾渗湿，治生痰之源；燥湿化痰，祛已生之痰；理气活血清热，治郁热瘀血等病理产物；抑木扶土，疏肝健脾，使津液正常运化；养心安神治寐差不眠等。诸药合用，头晕头痛得解，痰浊、郁热、瘀血得化。故经治疗后，患者精神状态佳，血压、血脂、血糖平稳。（李卫忠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 韩宇博 邹国良 彭鹏 隋艳波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