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灵枢》存在学术特征、认知思维方法上的差异,尤其是对藏象理论体系的构建:《灵枢》重实证,其脏腑体系建构的基础以实体解剖学和相应的临床实践经验为主;《素问》重关系,其脏腑内容重模式推演及天人关系,其对五脏功能的认识亦多为哲学模式推演的结果。
•对脾藏象进行系统解析意义有二:一是对脾的所有经文描述皆可以作出合乎客观临床实践的解释,二是可以对现代临床病症治疗进行有针对性的处方用药,如糖尿病属于脾瘅,从补益脾气治疗是重要的方法,张锡纯之玉液汤即是效方。
《黄帝内经》包涵《素问》《灵枢》两部分,对于二者的差异,目前比较普遍的看法是王洪图《内经选读》所言:“篇幅之大小,内容之广狭,每相去甚远。粗言之,《灵枢》偏重于经络和刺法;《素问》则侧重基本理论。”即认为两书的不同,在于篇幅长短和内容侧重上的差异,并且,目前的学界多重《素问》而轻《灵枢》。但对二书进行细致考析,则发现二者的差异绝不仅限于以上,两书存在学术特征、认知思维方法上的差异,尤其是对藏象理论体系的构建:《灵枢》重实证,虽然亦有哲学思想规范的痕迹,但其脏腑体系建构的基础是实体解剖学和相应的临床实践经验为主;《素问》重关系,其脏腑内容,具有明显的哲学思想特点,重模式推演、重天人关系,其对五脏的功能的认识,亦多为哲学模式推演的结果。同时,二者的形成,应是《灵枢》在前,《素问》在后,《素问》的学术体系,是在《灵枢》实证理论的基础上,吸收秦汉之际哲学思想与思维方法,进一步拓展、延伸而成。因此,有学者认为,《灵枢》对《黄帝内经》脏腑医学体系的贡献更大。马莳《黄帝内经灵枢注证发微序》亦对此早有评价,言:“《素问》诸篇,随问而答,头绪颇多,入径殊少。《灵枢》大体浑全,细目毕具,尤儒书之有《大学》,三纲八目,总言互发,真医家之指南,其功当先于《素问》也”。客观评价两书对《黄帝内经》藏象理论的贡献,有助于我们清晰解析藏象学说的基本内容。现阐释如下。
《灵枢》以实证为主体建构人体脏腑系统
从《灵枢》全书内容来看,虽然经络、腧穴、针刺理论的构建受到了古代真气论、阴阳五行、天人合一哲学思想的深刻影响,但人体脏腑理论却主要源自人体实体解剖学与临床实证的观测,其脏腑理论相对于《素问》,实证特征显著。而目前中医学界,在述及《黄帝内经》理论体系形成的要素时,虽然亦会提及古代解剖学知识的作用,但多强调古代哲学思想、象思维模式等发挥的影响。这一定位,导致学界对诸多藏象概念的认识倾向于抽象化、模式化。但如张介宾《类经附翼·求正录》所言:“医道之始,始自轩岐;轩岐之旨,昭诸《灵》《素》;《灵》《素》之妙,精确无遗。凡其所论,必因理而发;凡其命名,必因形而生。”名即概念,即脏腑之名,“因形而生”,则强调脏腑之名,皆有其解剖形质之实,而非我们目前所理解的模式化思维的结果。因此,解析藏象内涵,需要回归其本来的解剖形质上,方有可能对其概念内涵、发展过程、临床病症等有更清晰、准确的认识,也才能让《黄帝内经》理论更好地回归临床。
《灵枢》对人体解剖学的重视
《黄帝内经》医学理论记载的解剖学知识,基本皆存在于《灵枢》之中。《灵枢·经水》言:“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死可解剖而视之。其藏之坚脆,府之大小,谷之多少,脉之长短,血之清浊,气之多少,十二经之多血少气,与其少血多气,与其皆多血气,与其皆少血气,皆有大数。”《灵枢·根结》有类似表述,皆是强调基于人体客观实在认知生命。《灵枢·本藏》作为全面系统阐述脏腑理论的篇章,包括以下内容:一是对人体血气精神、五脏、六腑在人体中功能总定位性描述;二是对五脏大小、高下、坚脆、正偏出现的相应临床特征的描述;三是根据体表特征判断五脏的解剖形态;四是五脏与六腑的相合关系。其理论的基本特征皆是基于临床观察与人体解剖相结合的结果。其言“五藏者,固有小大、高下、坚脆、端正、偏倾者,六府亦有小大、长短、厚薄、结直、缓急。”《灵枢》之《本藏》《本输》《肠胃》《平人绝谷》《师传》《背腧》《五阅五使》《天年》《忧恚无言》等则皆涉及清晰的脏腑相关解剖学内容。
同时,关于诸多病症的认识,《灵枢·胀论》所言:“藏府之在胸胁腹里之内也,若匣匮之藏禁器也,各有次舍,异名而同处,一域之中,其气各异……故五藏六府者,各有畔界,其病各有形状。”言脏腑病症的总结,亦是基于脏腑实体的观察。《灵枢》之《胀论》《五邪》《水胀》《海论》《五味》《上膈》等,皆有诸多基于人体实体脏腑阐述的病症。因此,对人体藏象系统的阐释及相关病症系统的认识,需要切实回归实体,充分体现其临床实践价值。
脾藏象的解剖学形质探究
现以脾藏象为例,解析如下:
如果将五脏还原至实际解剖脏器,则可知心、肝、肺、肾基本皆有其相对明确的脏器实质。但是,“脾”对应的解剖学脏器,受《难经·四十四难》之“脾重二斤三两,扁广三寸,长五寸,有散膏半斤,主裹血”的误导,后世多将其与现代医学的脾脏对应,如部分《中医基础理论》教材,引用《医贯》《医学入门》的内容,描述为“其色如马肝赤紫,其形如刀镰”。但略加分析便知,《黄帝内经》之“脾”与现代解剖学之脾,在功能上不具有吻合性。现代中医学亦有根据《素问·灵兰秘典论》之“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以及脾胃之气对其他脏腑和营卫气血的长养关系,将其与胃肠等消化道对应,如四版《中医基础理论》言“脾与胃同属于消化系统的主要脏器”,具体不作明确的定位。以上认识,存在以下问题:一是按照张介宾“凡其命名,必因形而生”的观点,脾之名,定有脏之实,那么是哪个脏?二是如果脾仅仅是消化道,“脾病则四肢不用”的著名病理学论断是如何产生的?
基于以上,综合分析《黄帝内经》经文,尤其是《灵枢》以实体解剖、临床征象为认知基础的特征,可以得出结论,早期脾的解剖学基础为现代医学的胰腺,对脾的位置、生理、病理的各种阐述,皆与胰腺完全吻合。
脾与胃以膜相连——胰腺的解剖位置
胰属于人体第二大消化腺,是一狭长的腺体,横置于腹后壁1~2腰椎体平面,可分胰头、胰颈、胰体、胰尾四部分。胰管于十二指肠降部的壁内与胆总管汇合成肝胰壶腹,开口于十二指肠大乳头。根据腹盆腔脏器被腹膜覆盖的范围,将其分为腹膜内位器官、腹膜间位器官和腹膜外位器官三类。胃属于腹膜内位器官,而胰属于腹膜外位器官,位于胃的后方,二者之间有腹膜围成的网膜囊,但在胃幽门窦部后壁和胰头之间有腹膜形成的黏膜皱襞将二者相连。这与《黄帝内经》专述脾胃理论的文献《素问·太阴阳明论》的论述一致,其中“脾与胃以膜相连耳,而能为胃行其津液者,何也?”显然为对脾与胃解剖位置的描述。在实际解剖学中,与胃相邻、以膜相连的,显然既非脾脏,又非小肠,而是胰腺。
脾藏营——胰腺的外分泌功能
胰腺主要有分泌功能,分为外分泌部和内分泌部两部分。外分泌腺分泌胰液,通过胰腺管排入十二指肠。胰液中含有诸多消化酶,可以消化淀粉、脂肪、蛋白质,是所有消化液中最重要的一种。当胰液分泌障碍时,即使其他消化腺的分泌功能都正常,食物中的脂肪和蛋白质仍不能完全消化,直接影响其营养成分的吸收。内分泌腺由大小不同胰岛所组成,分泌胰岛素、胰高血糖素等,调节人体血液的血糖。在《黄帝内经》理论中,营气是水谷精微之中可以转化为血液的精气,《灵枢》注重其循环方式,以“营气”名之;《素问》则以最终的荣养功能命名,称之为“荣气”。但营气的生成显然与饮食水谷的消化、吸收状态密切相关。由于胰腺分泌之胰消化液对饮食物消化吸收具有决定性影响,因此,营气生成之盛衰、多少,与胰腺功能密切相关,此即“脾藏营”含义的产生基础。
脾之华为唇——唇与胰腺之形似
在《黄帝内经》中,司外揣内是基本的诊断脏腑功能状况的方法,因此,《黄帝内经》以外候、开窍、其华的方式,表达外在官窍与内脏的关联。《灵枢·五阅五使》曰:“鼻者,肺之官也;目者,肝之官也;口唇者,脾之官也;舌者,心之官也;耳者,肾之官也。黄帝曰:以官何候?岐伯曰:以候五藏。故肺病者,喘息鼻张;肝病者,眦青;脾病者,唇黄;心病者,舌卷短,颧赤;肾病者,颧与颜黑。”外在耳目口鼻,是内在五脏功能表现的征象,类似表述,可见于《黄帝内经》诸多篇章。
之所以外在官窍可以反映内在脏腑的状况,除长期、大量的临床积累之外,其存在的生物学关联是客观基础。在五脏与外候的官窍之间,皆存在着形态上相似性,亦或全息律。我们进行对比可以发现,鼻是肺的缩影,舌是心的缩影,目是肝的缩影,耳是肾的缩影。而与唇或口相似的,显然是胰腺。
脾恶湿——过量饮水对消化液的稀释
“脾恶湿”亦是《黄帝内经》关于脾的重要理论内容,《灵枢·九针论》《素问·宣明五气》等篇皆有“脾恶湿”之说。《素问·脏气法时论》言:“脾主长夏……脾苦湿,急食苦以燥之。”这个“湿”,除对应中原地区长夏季节气候湿热、易于导致人体消化功能降低之外,临床还表现为饮水过多反而会降低人的消化能力,其原理是大量水进入胃肠道,导致人体的主要消化液胰液被稀释,消化功能减弱。这是“脾恶湿”的临床基础。
脾常见疾病分析
“脾瘅”——现代医学之糖尿病。《黄帝内经》记载的脾的重要病症为“脾瘅”,《素问·奇病论》有记载,言“帝曰:有病口甘者,病名为何?何以得之?岐伯曰:此五气之溢也,名曰脾瘅。夫五味入口,藏于胃,脾为之行其精气,津液在脾,故令人口甘也,此肥美之所发也,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
从病名看,其“瘅”字,按照《说文解字》:“瘅,痨病也。从疒,单声。”《尔雅》:“瘅,劳也”,因此,脾瘅,亦即脾劳,为脾的劳伤病。从病因看,系数食甘美多肥引发;症状表现为口干、消渴。所有的描述,皆与现代之糖尿病符合。是属于胰腺的内分泌功能衰退引起的病变。
脾气虚则四肢不用、五脏不安——糖尿病的临床特征。《灵枢·本神》对五脏虚实病症有一段经典记载,关于脾,言:“脾气虚则四肢不用,五藏不安;实则腹胀、泾溲不利。”即脾气虚则出现四肢不用、五脏皆病的临床现象。如果单从脾为消化器官、主气血的化生、精微的疏布来解释,显然牵强,因为临床消化功能差的患者,与四肢无力甚至不用的征象不存在紧密关系。相比而言,其他脏气功能衰退,如心气衰、肺气衰、肾气衰等,出现四肢乏力、不能运动、甚或不用的情况更多见。
但如果从脾为胰腺、脾病主要为糖尿病来解释,则群疑冰释。糖尿病即消渴病,传统的典型临床症状为“三多一少”,即食多、饮多、尿多,但身体、四肢肌肉消瘦,临床早期可见四肢乏力,晚期可见四肢失用(糖尿病坏疽),并继发其他脏腑的病症,如冠心病、脑血管病、糖尿病肾病等,是一脏之病可以累及四肢、五脏最典型的病症。
《黄帝内经》多篇文章,以“脾主肉”阐释了脾与五体的关系,应是基于“脾病则四肢不用”的这一典型病症推演而来。
(脾)实则腹胀、泾溲不利——胰腺炎的临床特征。《灵枢·本神》对脾的实证描述为“实则腹胀,泾溲不利。”对本句经文中“泾溲”的解释,后世医家的分歧主要在“泾”字上,存在经水、小便、大便的不同解释,但对“溲”解释为“小便不利”统一的,即症状中存在小便不利。如马莳注:“实则腹胀,泾溲不利,以脾之脉行于腹,而土邪有余,故小便不利。”张志聪注:“泾溲不利者,不专输其水也。”对脾气实对应的临床病症,后世多从脾胃实热笼统论述,但责之临床,大便的不通、秘结常见,小便不利的症状鲜有,其“溲不利”的症状无从解释。同样,脾气实的临床表现,如果将脾从胰腺定位,则其实证为临床常见的急慢性胰腺炎,胰腺炎的临床表现为:腹痛、恶心、呕吐、全腹胀气、炎性腹水、二便不利,与脾实证的描述甚为吻合。
基于以上,可以得出基本结论,脾的解剖学基础是胰腺,诸多关于脾藏象的认识,如果以胰腺来解释,则简单、清晰、明了。
基于解剖认知的胃功能与地位的描述
如果对脾与胃进行文献对比分析,可以发现,在《黄帝内经》诸多篇章中,对胃的重要性描述是远远大于脾的,如《灵枢·五味》言“胃者,五藏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藏六腑,皆禀气于胃。”《灵枢·玉版》言“人之所受气者,谷也。谷之所注者,胃也。胃者,水谷气血之海也。”《灵枢·决气》言:“六气者,各有部主也,其贵贱善恶,可为常主,然五谷与胃为大海也。”这一定位亦延续至《素问》多篇,如《素问·玉机真脏论》言:“五藏者皆禀气于胃,胃者五藏之本也。”《素问·平人气象论》曰:“人无胃气曰逆,逆者死。……人以水谷为本,故人绝水谷则死,脉无胃气亦死。”《素问·玉机真脏论》对于五脏虚症,提出“浆粥入胃,泄注止,则虚者活。身汗得后利,则实者活”等等。而相反,对脾的这种重要性表达并不甚多,仅在《素问·太阴阳明论》提到“脾不主时,……各十八日寄治,故不独主于时。”在《素问·玉机真脏论》提到“脾脉者土也,孤藏以灌四傍者也。”
那么,为何胃被赋予如此多的重要称谓而不是脾,这一点其实是很容易从二者的解剖学特点来解释,即通过解剖发现,胃为容纳饮食水谷的重要空腔脏器,故《灵枢·五味》言“胃者,太仓也。”《说文解字》言“仓,谷藏也。”故胃是人体营养的主要来源,其大小、容量、功能是否正常,对气血的化生、周身组织的营养至关重要。因此,被《黄帝内经》反复强调的是胃而不是脾。
《素问》以模型推演为主对脾藏象系统的建构
与《灵枢》重实证、重解剖的藏象理论建构方法不同,在《素问》全书,几乎难以找到任何以解剖学为主要内容的篇章,其对人体藏象理论的描述,在《灵枢》的实证基础上,转向借助于古代哲学思想,如阴阳思想、五行思想、天人合一、河图洛书、社会人事体制关系、自然现象等进行模式推演而形成的藏象系统。
《素问》之《上古天者》《四气调神》《生气通天论》《金匮真言论》《阴阳应象大论》《六节藏象论》《八正神明论》等篇,是以精气、阴阳、五行等哲学思想建构医学体系的重要篇章;而《素问》七篇大论,更是将视野置于更广阔的宇宙和时间周期中,形成了融人体生命与天之日月星辰、地之飞虫走兽为一体之博大的宇宙系统,是“天人合一”思想应用的极致。《灵兰秘典论》则是将人体脏腑置于社会、人事、官制体系,赋予脏腑不同的角色和功能,并确定彼此之间的主次关系;《五脏别论》则将脏腑纳入阴阳属性中去标定各自的功能,五脏为实体、藏精、属阴,六腑为中空、主传导、属阳;《刺禁论》则是将五脏纳入河图,即西汉时期的十数图,表达其相对的位置与功能等。
在这些篇章中,五脏的功能是作为关系中的角色去进行任务的分配与标定,其功能与其独立的解剖位置或结构关系不甚密切。全书更以五行作为五脏功能模式推演的基本依据,即《素问·五脏生成》所谓“五藏之象,可以类推。”对此,王冰注曰:“象,谓气象也。言五脏虽隐而不见,然其气象性用,犹可以物类推之,何者?肝象木而曲直,心象火而炎上,脾象土而安静,肺象金而刚决,肾象水而润下。如是皆大举宗兆,其中随事变化,象法傍通者,可以同类而推之尔。”
我们可以看到,《黄帝内经》的“天人合一”体系是以五行系统进行划分的,肝属木,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因此,五脏的功能便按照五行属性进行了推演和定位,其中,受这种认知方式影响最大的,无疑是肝与脾。
五行模式对脾功能的定位——脾属土,主于四时
为何将脾归于五行之土?按照中国农耕文明的属性,土能够长养万物,是生命得以生存的根本,因此五行以土为贵。基于胃容受水谷对周身营养提供的重要性,以及脾与胃以膜相连的解剖基础形成的脏腑相合关系,在五行与五脏结合时,将脾归之于土,同时,由于脾归属于土,其功能被赋予了土的地位与作用。因此,《黄帝内经》虽然在数个篇章皆强调心为君主之官,对生命活动具有极为重要的作用,但其具体应用,包括对人体营卫气血化生的作用、对五脏气机的转枢、诊断疾病方法以及预后疾病等,无疑皆重视归属于土的脾胃的作用。
《黄帝内经》唯一专论脏腑的文章是《素问·太阴阳明论》,在《素问》为数不多的论及脾作为长养人体脏腑组织的经文,是将之与五行属土、与胃相合的特性联系。《素问·太阴阳明论》言:“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时长四藏,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独主于时也。脾藏者,常著胃土之精也,土者生万物而法天地,故上下至头足,不得主时也。”《素问·玉机真脏论》亦是如此,言:“脾脉者土也,孤藏以灌四傍者也。”五行五脏配属,脾属土,是《素问》提出脾“不得独主于时”功能的原因所在。如果基于临床实际,这一理论的合理性就存在歧义,其他四脏,心、肝、肺、肾,亦皆时刻需发挥功能,而不仅仅是脾。
河图模式对脾的定位——居中焦,主五脏气机转枢
将脾胃定位于中州、主脏腑气机之升降,则是河图模式思维推演的结果。《素问·刺禁论》曰“肝生于左,肺藏于右,心部于表,肾治于里,脾为之使,胃为之市”。本段将脾胃作为斡旋气机的枢纽提出,亦成为后世医家将脾胃视为人体气机运转枢轴的理论根源。而这一脏腑气机分布,显然是河图模式思维的结果。河图的图示,即是三八木在左,四九金在右,五十之土位居中央。在《黄帝内经》五脏与数字的匹配上,五数为脾土之数,在《素问·金匮真言论》等皆有记载。
精气学说主导下的脾胃功能移易
基于人体脏器的解剖学认识,胃内容纳水谷,继而化生人体各部组织所需精微之气,因此,胃是人体营卫气血、五脏六腑、肌肉四肢营养的核心,《黄帝内经》诸多篇章皆是以胃为主体论述其在生命活动中的重要地位,这一点在《灵枢》的体现最充分。但之后,伴随着古代道家学派精气学说思想的纳入,在解剖学上作为实体脏器的五脏被赋予藏精气的功能,因而医学体系中呈现出重脏轻腑的学术特征,五脏核心地位凸显。因此,胃的化生气血的核心功能,需要有五脏之一承担,则基于脾属土以及脾与胃的表里相合关系,自然将胃的功能转移到脾脏上。因此,《素问·灵兰秘典论》在表达十二脏腑功能时,与其他十个脏腑不同,系将脾胃合称,言“脾胃者,仓廪之官,五味出焉。”后世医家亦将脾胃定位为后天之本,气血化生之源,如李中梓《医宗必读》“脾何以为后天之本?盖婴儿既生,一日不再食则饥,七日不食,则肠胃涸绝而死。”
解析《灵枢》《素问》认知方法有助于将理论回归实践
从以上解析,后世脾的功能属性,在《灵枢》中主要是解剖学之胰腺、胃功能的综合,在《素问》中,则是五行重土模式、阴阳思想、精气学说、河图模式等渗透、推演的结果。后世容纳这几方面的内容,笼统将之称为脾胃功能。如果不作还原解析,则无法对其有客观、落地的认识。
对脾藏象进行系统解析,其意义在于,一是对脾的所有经文描述,皆可以作出合乎客观临床实践的解释,如脾作为后天之本与《黄帝内经》大量重胃气理论的统一;对脾恶湿、脾之官为唇的合理解释;对脾的系列病症特征的合理解读等等;二是可以对现代临床病症治疗进行有针对性的处方用药,如糖尿病,属于脾瘅,从补益脾气治疗是重要的方法,张锡纯之玉液汤即是效方。
一直以来,受仲景《伤寒杂病论序》“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之语序定位的影响,以及历代医家注释《黄帝内经》重《素问》轻《灵枢》的引导,我们在解读《黄帝内经》理论体系时,亦基本祥于《素问》而略于《灵枢》,导致对《黄帝内经》理论建构方法的解构亦是侧重象思维、模式推演等传统哲学思维方法,而对《黄帝内经》自身的解剖学、临床实践的作用近乎忽略。
这一认知倾向,导致对大量《黄帝内经》理论解读的错位、与临床实践的脱节,乃至出现中医理论玄虚化倾向,失去其临床指导价值。解析两书不同的认知方法,确定二者的本末关系,有助于我们将理论回归实践,更好地指导实践。(本文转载自《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2021年12月刊)(贺娟 北京中医药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