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作者从太姥姥的青石小院中两棵皂角树说起,讲述了一家人与皂角树之间互相“滋养”的有趣往事:皂角树丰富又神奇的药用功效给一家老小带来安康;祖孙三代在树下的欢声笑语又给皂角树镌刻了时光记忆。作者挚友、画家陈光悦读此文,欣为之创作了这幅国画。文情画意,跃然纸上;亲情友情,其乐融融。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忽然从草丛中直窜向云霄里去了……”我对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这段文字印象最深,因为里面提到了“皂荚树”。
树下一帘幽梦
小时候,我太姥姥家的院子里也有两棵高大的皂角树,一雌一雄,就像一对恩爱的老夫妻,风风雨雨数十年,相濡以沫。太姥姥是我母亲的外祖母,我很小就和太姥姥一起生活。这两棵皂角树给少小的我带来了无穷乐趣,也给我们全家带来了平安、吉祥和幸福,因为皂角树还叫“将军树”,有聚气、镇宅之用。
最有趣的是那株高大的雌皂角树。初夏时节,它开满黄白色的花朵,像一只只小金钟儿。花落之后一只只青绿色的长荚果从枝叶间垂挂下来,像大刀豆,比之又宽又长,不过皮儿没有刀豆厚,开初软软的,到了深秋变成黑褐色,也硬实了。
那棵矮小一点的雄皂角树生有坚硬锐利的怪刺,直愣愣、乱糟糟地竖着,张牙舞爪状,一不小心碰上它,划出一道血痕,麻麻的痒痒的。
正是因为这株浑身都是怪刺的皂角树,夏天太姥姥那方青石小院里蚊虫不扰,连其他树上常见的骇人的“吊死鬼”都没有。我们娘儿俩在两棵树下消夏纳凉,听太姥姥讲牛郎织女天仙配,讲白娘子水漫金山,讲孟姜女哭倒长城……不知不觉间,一帘幽梦便轻盈地漾了起来。
皂角树是“药树”
太姥爷是乡间医生,过世早,太姥姥从他那儿学得了不少中医药知识。她时常和我说,皂角树是“药树”,浑身都是宝。
皂角的别名很多,根据用途不同,叫不一样的名字。比如,剥出来的新鲜皂角米叫皂精、皂胶,白莹莹、滑溜溜的,透明晶亮,太姥姥常用它熬粥吃,吃起来爽滑劲道,有股青莲子的清香。太姥姥说:“这皂精又叫‘雪莲子’,养心通脉、清肝明目,比银耳莲子粥还养人呢。”
太姥姥说皂角刺又叫“天丁”,可以入药,有活血通络、拔毒消肿的功效。太姥姥给乡人截蛇疮(医学上的“带状疱疹”),有水泡就用皂角刺挑破,然后敷药施治。记得有一年,我口舌生疮,舌头红肿疼痛,吃不下饭,说不出话,还不时流口水。太姥姥说我得了“重舌风”,用皂角刺烧成灰,加上她自制的冰片脑儿,每日温水调匀漱口,吐出黏稠的涎水,不久即愈。
皂荚果在《本草纲目》中还被称作鸡栖子、乌犀、悬刀,可医治一些疑难杂症。我小时候卫生条件差,沾染了一身虱子,特别是头上长满了虮子(虱卵),害了头癣,奇痒难耐。太姥姥给我剪了光头,把皂角连荚捣碎,加了苦楝皮、花椒煮水给我洗头,还用皂角泡水蒸煮那脱下来的衣服。就这样连洗加涂抹,几天后,我的头癣痊愈了,身上也不再生虱子了,浑身清清爽爽的。
“妈妈味儿”的辫子
皂角还是农家常用的“洗涤剂”,用它洗衣物被褥,除污效果非常好。小河边、老井旁,常能听到美丽的村姑用棒槌敲砸皂角时那有节奏的捣衣声。爱美的女子还用它洗发护发,更觉舒适惬意。
记得我七八岁时,母亲从新疆回来,那时她留着一头乌发,盘扎一根油光闪亮的大辫子,走起路来风摆杨柳,可好看了。她经常打下皂角,用石臼捣碎,发泡一阵,然后散开长长的头发,在朝霞满天的清晨或落日熔金的傍晚洗濯。母亲洗过的头发乌黑晶亮,蓬松开来像飘浮萦绕的云霞,美极了!那皂角水散发出一缕缕特别的香味,连同母亲头发里弥漫开来的“妈妈味儿”,让儿时的我贪婪地嗅着鼻子呼吸。
而今,太姥姥早已作古几十年了,母亲也老了,她腰弯背驼,步履蹒跚,唯有雪白的头发依然那么浓密。怀念起太姥姥,母亲喃喃道:“那时的黑头发,都是你太姥姥院子里那皂角树滋养的……”
只是太姥姥的老屋小院早已不复存在,那两株近百年的皂角树在太姥姥仙逝后不久即被砍伐,用作修建村小学校舍的材料,一辈子勤俭的太姥姥在天之灵或许会感安慰。每日清晨,钟声清幽,书声琅琅,在喷薄欲出的朝阳里,我仿佛看到了太姥姥那慈祥可亲的笑容。(刘琪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