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栏的话 传承发展中医药须先了解中医药的历史。我国中医药历史源远流长,从近代出土的丰富药物及药物相关遗存看,可再次佐证。在收集文献资料的基础上,与其他学科进行融合,利用间接与直接史料开展研究,将为重建中医药文化遗存的时空框架和理清中医药发展历史脉络提供证据。
“本草考古”将科技考古引入中医药研究中,以考古出土的药物或药物相关遗存为研究对象,应用现代科技探求人类利用药物的信息,探索先民与药物的关系,复原、重建人类利用药物的历史。本版将陆续刊发系列文章,探讨中药的起源、失传道地药材的复原、药物的“去伪存真”等主题。
人类的生存与繁衍与医药学息息相关。史前先民在生存与繁衍中,逐渐认识并应用药物。中国医药学的历史源远流长,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古代。古代文献中有如“神农尝百草”等大量关于药物起源与应用的传说。人类的生命与生活离不开药物,因此,一些药物、药物用具、医药文书等在考古遗址中保存下来。
丰富的地下医药文物是考古学的重要内容。随着考古发现的日益丰富和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尤其是随着中医药的发展,对古代本草研究的需求更加迫切,急需对本草中蕴含的历史、药物基原以及应用知识深入研究与继承。为了复原古代药物应用的历史与文化,必然要求对古代药物开展深入系统研究。因此,对考古出土古代药物遗存的研究应运而生。考古的分支学科多以特定时代或研究对象而命名,如新石器时代考古、夏商周考古、秦汉考古、唐宋考古、农业考古、疾病考古等。因此,考古遗址中出土与药物有关的考古,可统称为药物考古。中国特色的传统药物学在古代称为“本草”,寓意“以草为本”,因此中国的药物考古又可称为“本草考古”。
考古学与药物遗存是本草考古基础
中医药起源是医学史的一个重要科学问题。中国典籍中,很早就有“神农尝百草”“药食同源”“医药同源”等记载,但由于缺乏实物证据,迄今无法回答本草起源等科学问题。自20世纪初以来,随着考古学的兴起,一批涉及医药的重要遗迹和遗存相继被发现,如河南安阳殷墟甲骨文字,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大量药物和药用文物,河北满城刘胜墓出土的药用器具,河南孟州市城西韩庄岭出土汉代太医药罐,陕西西安南郊何家村唐邠王府遗址中出土了多种贵重药材和数十件医药器具,福建泉州海船出土的宋代进口香料药物。其中,汉代黄褐釉药碾是迄今最早的药用瓷器,“医工铜盆”是迄今最早有医药铭文的器皿;河北晋州市唐墓出土的药碾与中草药同处一室。这些药物遗存中,有药物器具,有医药壁画,有帛书竹简,有各类药材香药,甚至有中成药和丹药,可谓种类繁多,琳琅满目。
各个历史时期丰富的药物及药物相关遗存展现了我国中医药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博大精深,引起了学者们的高度关注和重视。1936年,我国医史学家王吉民首开医学文物与文献征集之先河,倡议筹办医史博物馆;1938年中华医学会医史博物馆正式成立。20世纪60~70年代,我国考古界对河北满城汉墓、甘肃武威汉墓、长沙马王堆汉墓等发掘,先后出土了一批重要医药文物,吸引了考古学、医学、历史学等诸多学者开展药物考古的研究,推动了对医药文物重视程度的提升。1983年,考古学家戴应新对1949~1981年期间考古发现的医药资料进行了详细论述;1984年,《中医年鉴》刊载《新中国出土医药文物的研究》,1989年,《建国40年中医药科技成就》刊载《中医考古及出土文物研究》。据成都中医药大学医史博物馆馆长和中浚等2001年统计,全国中医药院校共建立了19家医史博物馆或医史陈列馆,成为我国高校专业陈列馆中数量最多的一个门类。
近年来,《中国医学通史(文物图谱卷)》(2000年)、《中华医学文物图集》(2001年)、《“一带一路”中医药文物图谱集》(2016年)、《中国药学文物图集》(2017年)等相继出版。“医学考古学”或“医学考古”呼之欲出。上世纪20年代以来,田野考古学在中国的兴起,尤其是史前文化遗址的发掘,为中医药起源研究提供了考古学证据。科学问题的提出以及大量遗存的发现,均为本草考古的形成奠定了坚实而深厚的基础。
明确本草考古的定义、定位与研究对象
本草考古是以考古出土的药物或药物相关遗存为研究对象,应用现代科技方法和技术,探求人类利用药物的信息,探索古代先民与药物的相互关系,复原和重建人类利用药物的历史。考古出土的药物或药物相关遗存主要包括药物、药物用具、医药文书等。
本草考古的内涵是运用现代多学科技术和方法,围绕本草的起源、本草的发展和本草的应用等进程,揭示古代药物的基原、药物的药用部位、采收、加工、炮制以及服用、应用等。
本草考古的外延涉及以药用或健康需求为目的的药物、器具与制度等考古研究,如药食两用、保健器材、药具、药物计量工具、药品经营的文书与制度、本草学家等。因此,从广义上讲,本草考古复原古代药物及其相关领域的文化历史,重建药物使用的生活方式,复原药物文化发展进程。
本草考古是根据古代人类活动遗留下来的物质资料,阐述古代人类对药物认知与利用的实践以及与药物相关实践的历史,在一定程度上重建了古代药物利用的历史。本草考古是传统药物学与考古学交叉融合形成的领域,具有本草学与考古学双重性质与学科基础。从考古角度出发,本草考古研究考古调查发掘的所获有关药物的遗迹、遗物,复原中国中医药文化历史,复原中医药文化发展进程。从本草学角度出发,本草考古研究本草发展进程与历史,确定古代药物的基原,揭示药物的起源和发展、药物的形成和变迁以及药物生产过程的规律,推动本草事业的传承与发展,增强中医药文化认同与自信。
本草考古的对象是出土的药物及药物相关的遗存。考古发掘的药物遗存包括植物药、动物药和矿物药;包括单味药,也包括复方;包括药材,也包括成药制剂;包括生药,也包括炮制加工品。植物药遗存,如植物的根、茎、叶、花、果实、种子等,属于植物大遗存。
需要说明的是,本草考古中所指的药物是广义的。中国古代有“药食同源”一说,因此需包括药食两用的品种。除此之外,香薰、洗浴所用,可以防病、治病的品种,都可属于本草考古的范畴;保健器材、药具、药物计量工具、医药文书、本草学家等遗迹,以及遗址中反映药品经营的文书等都可属于本草考古的范畴。
以本草为载体重建中医药文化遗存的时空框架
本草考古是对考古出土的医学相关各种遗存研究的一个领域,它们共同的目标均是认识和了解古代人类与预防、治疗疾病的历史,包括药物的利用,进而阐述人类医药文化的发展过程。具体而言,本草考古的目的是寻找人类发现、利用药物的信息,探索古代人类与药物的相互关系,认识使用药物的进程,重建人类使用药物的历史。简而言之,本草考古即以本草(药物)为载体重建中医药文化遗存的时空框架和中医药历史。
药物起源
中医药起源是医药史中一个重要的课题。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址中出土了大量骨针,被认为与针灸起源有关。早期的医药典籍虽有“神农尝百草”“药食同源”等记载,但是药物的起源依然有待实物证据。考古学尤其是史前考古为药物起源提供了新的契机。尤其是植物考古学发现一些遗址出土了丰富多样的药用植物。早期的文化遗址中出土了与药物相关的遗存,都是后来录入本草典籍的常用中药,如河姆渡遗址中的穿山甲与芡实,河北藁城台西村商代房址中出土的郁李仁和桃仁。这些遗存无论在当时是否作为药用,都值得高度关注。这些早期的植物或药材遗存为揭示药物起源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开展中国的药物起源研究,应以史前考古至最早的本草著作《神农本草经》成书这段时间为重点。药物起源研究,不仅是单味药的发现与应用历史,而且包括中医炮制、中药制剂、复方应用及药物的栽培与驯化起源等。
药物的正本清源
宋代《本草衍义》序云:“疾病所可凭者医也,医可据者方也,方可恃者药也。”由此,中医处方用药,最终是落实到药上。然而,古往今来,药物的基原常发生变迁。药物的正本清源研究旨在揭示古代药物的基原,复原古代中医药学家用药的品种。为探明古代药材的基原,很多学者利用本草文献开展了深入的本草考证研究。但是,要复原古代药物基原,最重要的依据就是出土的药物遗存。
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9种药材是我国迄今发现保存最好的药物标本,其中花椒、杜蘅、辛夷等均载于《神农本草经》。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五十二病方》是目前最早的方书,记录了283个方剂,有250多种药物,其中三分之一见于后代的《神农本草经》。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也一并出土有9种药材。广西汉墓出土的药物有金银花、姜、铁冬青、大麻、柏叶等。西安南郊何家村出土的唐邠王府遗址出土了很多贵重药材,如丹砂、钟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琥珀等。药盒内的唐人题记将丹砂分别分为七级:井砂、光明碎红砂、光明紫砂、大粒光明砂、次光明砂、红光丹砂和朱砂。实物确有朱紫明暗、大小与精粗等差异,这是现存最早的药材商品规格等级。这些药材遗存为古代药材基原研究提供了实物资料,将为中药材的正本清源研究提供有力的证据。
药物的研究,需要将出土的药物与历代本草文献考证相结合。应以汉代至清代期间为重点,探明相应历史时期药物的基原,主要技术手段包括性状鉴定、显微鉴定、理化鉴定以及DNA分子鉴定。日本学者对奈良正仓院中保存的唐代药材开展了深入研究,综合了性状、显微与化学等多种方法,为了解唐代药材基原提供了依据。
药材贸易
历朝历代,相继有很多国外品种成为中药材。《博物志》记载张骞出使西域,带回红花、安石榴等。唐末五代《海药本草》则是一部外来药的专著。云南洱源县的火焰山砖塔(建于1155年)发现30种中药,有珍珠、干姜、荜茇、草果、槟榔、樟木子、荜澄茄、胡椒、桃仁等。洱源县当时隶属白族建立的“大理国”。这30种汉文题记的药材,反映了少数民族与汉族之间的药材贸易。
新疆吐鲁番出土的晋唐文书,记载当时成交的硵砂、输石、香料等数额较大,如有人一次买香药572斤,足见当时医药贸易之盛况。1974年,福建泉州湾宋代沉船出土大量药物,共2350公斤,有降香、沉香、檀香、胡椒、槟榔、乳香、龙涎、玳瑁等,这些大量香药是宋代中外药材交流与贸易的实物证据。
药材贸易的研究,需将出土的遗存与历代本草、史志类文献相结合,重点阐明相应历史时期药材贸易,重建我国民族之间、我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药材交流历史,确定药材基原,复原药材传播路线与文化。
除上述药物起源、药物的正本清源以及药物贸易外,本草考古还可以结合计量器物复原相应历史时期古代方剂的药物计量;可以结合出土药简,对药物官吏体系、药物机构、药物供给与免费、药物采购、常备药物及检查等药物制度进行研究,复原了古代药物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