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为人体生命之本”是国医大师张大宁在20世纪80年代初提出的,是涉及中医学基础理论、临床诊疗、养生防病、延年益寿的重要论述。张大宁认为人体的整个生命活动都与肾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肾中的精气是人体整个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
古人对肾重要性的认识
“肾”是中医脏象学说的重要内容,在《黄帝内经》中已有较为全面的论述。随着医学的发展,关于肾的相关理论与实践研究不断深入。《黄帝内经》对于“肾”功能重要性的认识,是独具慧眼的,如《素问·灵兰秘典论》在论述脏腑时,对肾的功能给予“作强之官,伎巧出焉”的定位。“作强”,即“强于工作”之意,指人的“体力”;“伎巧”即“技巧、灵巧、聪慧”之意,指人体的“智力”。即言,人体体力和智力是由肾来负责的,再加上肾中精气影响人体寿命的论述,肾在人体生命活动中的重要位置可见一斑。
《难经》中特别指出了“命门”的概念,“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张大宁认为命门的内涵实质是肾,“命门”是肾的一个组成部分。命门的提出为后世“命门之火主司肾阳”理论奠定了基础。
医圣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全方位地论述了临床常见的肾系病症,并制定了有效的治法与方药,著名的八味肾气丸即出于此。
再后来,在巢元方《诸病源候论》、孙思邈《千金方》、钱乙《小儿要证直诀》、朱丹溪《格致余论》、张景岳《景岳全书》等历代著作中,对肾在人体生命活动中的生理、病理认识越发深入,对临床各种常见肾虚病证的辨证施治越发全面。宋代钱乙根据“肾主虚,无实也”和“时时处处顾忌阴液”理论创制的六味地黄丸,成为中医学中滋补肾阴的经典方剂,传古至今,名誉海内外。
明代医家赵献可在系统研究中医学历代经典书籍的基础上,通过长期大量临床实践,提出新的理论,将肾与命门提到了人体生命活动的最高位置,并著成《医贯》。赵献可认为,人体生命活动的根本是“命门的水火”,即“真阴真阳”,实则就是“肾阴、肾阳”,临床上肾阴不足,即命门水不足,当以钱乙的六味地黄丸;肾阳不足,即命门火之不足,当以仲景八味肾气丸。
肾为人体生命之本
《素问·六节脏象论》曰:“肾者主蜇,封藏之本,精之处也。”肾藏精,包括先天之精与后天之精,前者来源于父母,后者来源于食物水谷,经脾胃运化而得,二者俱藏于肾,相互为用,相互依存,成为人体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肾藏精,精化气,肾精属阴,肾气属阳,从一定意义上讲,肾精与肾阴,肾气与肾阳是一致的,只不过在临床辨证的使用上有所差别。肾阴为一身阴液之本,肾阳为一身阳气之本,所以,肾中精气构成中医学肾功能整体的物质基础。
为了系统说明中医学肾的功能,张大宁将肾的功能概括为以下十个方面。
肾与人体生长发育有关
人体生长发育衰老的过程源于肾中精气的盛衰。《素问·上古天真论》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八八则齿发去”明确地指出了人体生、长、壮、老、已与肾中精气盛衰的密切关系。肾中精气旺盛则年轻长寿,精气不足则未老先衰。所以,临床上治疗未老先衰以及养生延年的方法都要从补养肾中精气入手。
肾与呼吸功能有关
人体的呼吸功能要靠肺肾两脏来完成,呼固然靠肺,但空气的吸入则与肾关系密切。 肾主纳气,《难经·四难》云:“呼出心与肺,吸入肝与肾”。清代林佩琴在《类症治裁》中言:“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根,肺主出气,肾主纳气,阴阳相交,呼吸乃和。”临床上慢性气管炎、支气管哮喘、肺气肿、肺心病的病人出现呼多吸少、喘息、张口抬肩、气不得续等,多用补肾纳气方药,如冬虫夏草、五味子、蛤蚧等。
肾与消化功能有关
人体的消化主要靠脾胃,但亦与肾有关。肾阳可以温煦脾胃,促进水谷的消化,如同要煮熟一锅稀粥,既要有锅(胃主收纳),又要有勺(脾主运化),还要有火(肾阳命门火的温煦),三者缺一不可。若脾肾阳虚,命门火衰,则可出现慢性腹泻、五更泻、饭后泻。张大宁自创的“三联法”,即早一丸人参健脾丸,中午一丸补中益气丸,晚上一丸四神丸,治疗此类泄泻,疗效显著。
肾与人体水液代谢有关
《黄帝内经》有“肾者水脏”“肾者主水”“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经并行”“肾者,胃之关也,关门不利,则聚水而从其类也,上下溢于皮肤,故为腑肿”“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焉”等经文,详细、全面地论述了肾与水液代谢的关系。
肾主水液代谢主要依靠肾阳(肾气)的三个作用完成的。一是肾阳对于肺、脾的蒸腾温煦作用;二是肾对于“清中之浊”再次分利;三是肾司“尿之开合”,所谓“气化则能出焉”。所以临床上尿少、尿多、遗尿、无尿、尿余沥,以及水肿、腹水等,都可以从肾论治,方选金匮肾气丸、真武汤。
肾与人体生殖功能有关
肾与人体脑功能有关
肾藏精,精生髓,髓聚于骨为骨髓,髓聚于脑为脑髓。《灵枢·海论》曰:“脑为髓之海”,《素问·五脏生成论》曰:“诸髓者,皆属于脑”。肾精充足,髓海有余,则灵巧聪慧;髓海不足,则脑失所养,智力减退。故临床健脑益智多用补肾填精之品,如益智仁、胡桃肉、滋肾益脑丸等。
肾与人体骨、齿、腰有关
人体骨髓为肾精所充养,骨髓的发育与健壮与肾有直接的联系,《黄帝内经》中“肾主骨”“肾生骨髓”等论述均说明了这点。肾精充足,则骨髓化生有源,骨骼坚固有力;肾精虚少,骨髓生化不足,骨骼脆弱,不能久立。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张大宁曾以六味地黄丸加龙骨、牡蛎,名为龙牡地黄汤,制成口服液,用于治疗骨折患者,加速了骨折的愈合。
“齿为骨之余”,齿骨同源,均为肾精所养,清代叶天士在《外感温热论》中谓:“齿为骨之余,龈为胃之络”,临床上,成人牙齿松动、脱落,以及小儿牙齿生长迟缓,多以补肾填精为治。
《素问·脉要精徽论》曰:“腰者,肾之府”,肾中精气充盛则腰脊有力,转动轻巧,人老则骨精亏虚,腰失所养,可见腰背屈曲、酸痛无力等。
肾与毛发、耳、二阴及唾液有关
人体毛发的生长与脱落,润泽与枯槁,与肾中精气有着密切的关系。肾藏精,肝藏血,精血互生互化,即:“肝肾同源,乙癸同源”“发为血之余”,精血旺盛则毛充发润,反之则白发、脱发,临床上,七宝美髯丹即是补肾、填精、养血,治疗白发、脱发的有效方剂。
二阴指前后阴,负责人体的排尿、排便、生殖等功能。尿液的排泄在膀胱,但排尿正常与否,须依靠肾的气化功能,所以称为“气化则能出焉”。临床上尿频、遗尿、尿少、尿闭等均从肾而治。男子遗精、早泄或女子白淫,大多以补肾方药治疗。肾阴为一身阴液之本,津液亏损,水乏舟停,可以出现大便秘结,治疗当以“增水行舟”之法,益肾填精,润肠通便,正如明代著名医家张景岳在《景岳全书·泄泻》中所云:“肾为胃关,开窍于二阴,所以二便之开闭,皆肾脏之所主”。
此外,肾与人体唾液有关,古人有“保唾养精”之说,气功中常用吞咽唾液的方法养肾。
肾与人体卫外功能有关
一般认为,人体的卫外功能由肺负责,即“肺主皮毛”。但实际上,“肺为气之主,肾为气之根”,肾气盛则肺气盛,卫外功能正常,反之,肾气虚弱则卫外功能不足,容易感受外邪。2003年在抗击非典时,张大宁观察了“肾气强弱”在正邪相争中的重要作用,为健康人群开出补肾固表中药,取得良好的防病效果。
肾为人体先天之本
“肾为人体先天之本”的理念,虽然在《黄帝内经》中已有所涉及,但明确提出这个观点的是明代医家李士材。他在《医宗必读·肾脾先后天根本论》中有一段论述:“先天之本在肾……后天之本在脾”,指出肾的强弱受先天父母的影响,又直接影响下一代。这从遗传学角度论述了肾在人体生命活动中的重要作用。
总之,中医学的肾功能之多,意义之广,是人体整个生命活动的根本所在。张大宁为此提出“肾为人体生命之本”的理论,高度的概括了肾在人体生理、病理、诊断、治疗、养生、防病、延年益寿中的重要地位,是对中医学“肾为人体先天之本”理论与临床实践的发展。
中医学肾的现代研究
中医学肾的功能与范围是现代医学泌尿系统“肾脏”所不能概括的。多年来,现代医学从诸多方面对中医学的肾进行了细致深入的研究,并取得一定的进展。
首先,20世纪60年代,上海沈自尹等发现七种不同的疾病(支气管哮喘、红斑性狼疮、神经衰弱、冠心病、功能性子宫出血、妊娠毒血症、硬皮病)在同时见到肾阳虚时,其24小时尿17-羟皮质类固醇排泄量均显著低于正常人,但未发现器质性病变。在使用促肾上腺皮质激素后,亦可以升至与正常组一样的水平,显示了其反应的时间延迟。在使用中医补肾助阳方药治疗后,可达到正常组水平。这一重要发现,显示了中医学的肾与现代医学垂体—肾上腺皮质轴的密切关系,在而后的几十年中,这一发现得到多次重复实验的证实。
20世纪70~80年代,以上海中医学院(现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瑞金医院等单位中西医学者为代表的一批专家发现肾阴虚火旺患者有的尿儿茶酚胺升高,有的尿17-羟皮质类固醇升高,有的同时升高,心肾不交者尿17-羟皮质类固醇降低,而儿茶酚胺升高,从而推测出阴虚心火旺为下丘脑—交感—肾上腺髓质系统机能亢进,阴虚肝火旺为下丘脑—垂体—肾上腺皮质机能亢进等。这不仅将垂体—肾上腺皮质轴上升到下丘脑,而且还揭示了肾与交感神经及肾上腺髓质的关系。
此外,上海瑞金医院对于中医学肾与下丘脑—垂体—甲状腺轴功能的关系研究与下丘脑—垂体—性腺轴功能的研究等,均证实中医学肾的功能包括了下丘脑—垂体—肾上腺皮质轴、甲状腺轴、性腺轴及下丘脑—垂体—交感—肾上腺髓质轴等重要内分泌系统。
还有不少学者从肾与免疫功能、微量元素、能量代谢、环核苷酸的关系等方面,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发现了其中有许多联系。张大宁也对其中不少结论从临床及实验方面进行了重复研究,经全面概括后认为中医学的肾是一个包括现代医学泌尿系统的肾脏、内分泌系统、神经系统、免疫系统等多方面功能的庞大系统,其功能既是多方面的,又是相互联系的,将其称为“人体生命之本”,是完全准确和科学的。(张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