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全国名中医毛德西教授从事中医内科临床工作60余年,经验丰富,乐于传承。他始终牢记“劝君举笔须留意”之训(程钟龄《医学心悟》),在辨证论治前提下,遵循安全、效捷、价廉之旨,探索出一套遣方用药思路,即经方为先,时方为续,优选名方,拟定新方。现将其遣方用药思路总结如下。
经方为先
经方具有组方严谨、配伍科学、安全效捷、药少价廉的特点,为辨证论治的典型体现,集中反映了中医学家的智慧。梁·陶弘景《名医别录》序云:“惟仲景一部,最为众方之祖。”中医方剂数十万计,想要掌握其应用,从庞大的方剂群中选用最佳用方,首先要掌握经方的组方规律,并在临床实践中不断探索,加深理解。
《伤寒论》载药83味,方113首,是经方的集中体现。明代医家张景岳说:“观仲景之方,精简不杂,至多不过数味,圣贤之心,自可概见。”(《景岳全书·传忠录》)清代医家陈修园说:“经方愈读愈有味,愈用愈神奇。凡日间临证立方,至晚间一一于经方查对,必别有神悟。”(《长沙方歌括·劝读十则》)这里说的是学习经方的方法。
毛德西认为,要在临床中选用对应的经方,达到预期的治疗目的,就必须对经方的组成、用量、方义、适应证候等谙熟于胸,而这种谙熟程度需要通过临床实践来逐步积累、逐渐升华。现代中医名家岳美中先生主张“对《伤寒论》要精读精记,至少要背诵有证有方的条文,对于其方药、分量、煎法也要下一番功夫。”(《岳美中医话集》)这种功夫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要终生下苦功的。
毛德西指出,如果把宏大的方剂群看成一棵大树,经方就是这棵大树的根。没有根就没有枝叶,就没有花果。所以在临床思考方药时,须把经方放在首位。这样才能高屋建瓴,明晰用方的来龙去脉,才能取得最佳疗效。在临证中,毛德西每遇一病一证,都会从经方角度去考虑。如遇呼吸疾患,就想到麻杏石甘汤、小青龙汤、射干麻黄汤等;心脏疾患,就会想到瓜蒌薤白白酒汤、枳实薤白桂枝汤、炙甘草汤等;胃肠疾患,就会想到半夏泻心汤、黄连汤、理中汤;肝胆疾患,就会想到大小柴胡剂;抑郁症,就会想到甘麦大枣汤或百合知母地黄剂;水气病,就会想到肾气丸、苓桂类方药;妇科疾患,就会用《金匮要略》“妇科三方”治之。
毛德西说,只有从经方角度去考虑、提炼,才能取得方证合一的最佳效果,才可以举一反三,触类旁通。临证时经过反复实践与回忆,就能真正领会经方的内涵,达到熟能生巧的境地。
时方为续
何谓时方?凡张仲景以后医家所拟定的方剂,统称为时方。陈修园云:“唐宋以后,始有通行之时方。”时方包涵了历代医家的经验,是中医方剂学发展的历史印记,也是后人必须继承的医学财富,其临床价值“即与经方相表里”(《时方歌括·小引》)。
时方的代表医籍是宋代陈师文的《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该书所记载的参苓白术散、逍遥散、藿香正气散、五积散、平胃散、苏合香丸、川芎茶调散、失笑散等方,至今使用率仍然颇高。其后,金元四大家与明清温病学家所拟方也为诸多医家所喜用,如刘河间的防风通圣散、清震汤,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朱丹溪的保和丸、越鞠丸,吴又可的达原饮,杨栗山的升降散,吴鞠通的银翘散、桑菊饮等。它如王清任的诸逐瘀汤,张锡纯的活络效灵丹、升陷汤、建瓴汤等,都是疗效显著的时方。
时方既继承了经方的衣钵,又弥补了经方之局限性,有的方药在历次抗疫中功效凸显,如达原饮、升降散、普济消毒饮、甘露消毒丹等。
时方的疗效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后人在临床用方时,不应忽视时方的作用。当今许多医家注重脾胃病的治疗,而所用方药除经方外,基本是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等。临床实践证明,补益脾胃的方药,多能提高人体的免疫能力,也是治疗疑难杂病的主选方药。又如吴鞠通《温病条辨》中的方药,在治疗传染性疾病方面也具有重要地位。
从方药功效上讲,时方是对经方的补充与改善,也是医者对疾病认知与治疗水平的提高。时方对经方而言,既是继承,也是发展;经方是根,时方是干。无根何能有干,而无干谈何发展。
优选名方
这里所说的名方,主要是指当代名家的经验方。这些名家以国医大师及全国名老中医为代表,是当今中医学界德艺双馨者的代表,他们的临床经验丰富,精通经典,旁及各家。其经验用方具有时代特征,既继承了经方、时方的特点,又包涵着几十年临床实践的智慧,非常值得借鉴与学习。
例如岳美中的锄云利肺汤、芡实合剂,罗止园的疝气方、头痛方,蒲辅周的两和汤、速解流感饮,郭士魁的冠心2号方、宽胸丸,时振声的益肾汤、银蒲玄麦甘结汤,刘渡舟的柴胡解毒汤,李振华的香砂温中汤,张震的疏调汤,朱良春的虫类用方,张磊的谷青汤,张镜人的萎胃汤,干祖望的劫敏汤,施今墨的降糖对药,等等。
临证时,毛德西常用这些名家的经验方解决疑难病的困扰。叶天士一生从师17人,在医学界传为佳话。年轻医生要想成为名医,就要拜名师。拜名师可以“亲炙”,也可以“私淑”,但更多的是“私淑”,即通过拜读名医的学术著作达到拜师学习的目的。毛德西强调,人的学识与经验主要是从医著中获得的。名医的著作是中医学术重要的传承载体,没有这个载体,中医学术就会断代,就会跟不上时代步伐。在临证之余,他尤喜研读名医之作,以从这些著作中学到更多的用药思路与有效验方。
拟定新方
新方,是指在学习、继承、应用经方与时方以及借鉴他人经验方的基础上,结合时代背景和个人临床经验产生了新的感悟,由此而拟定的经验方。
毛德西认为,拟定新方必须严谨、科学、实用。一首新的方子可能需要经过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摸索出来,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他所拟定的三三九气汤、天麻钩藤六叶汤、补肾九味方、柔肝九味方等,都是经过数十年的临床实践逐渐形成的。
毛德西强调,新方的拟定也要遵循君臣佐使的配伍规律,必须具有结构严谨、主治明确、剂量适中、安全有效等特点。每张新方必须要有对应的病证,做到方证合一。这里所说的病,应以现代病名为主(可辅以中医病名),更重要的是必须有对应的证候。例如毛德西自拟方三三九气汤,所治之病为食道炎、慢性胃炎、慢性胆囊炎、胃肠功能紊乱等,对应证候为湿气蕴结、气逆结痞;天麻钩藤六叶汤,所治之病为高血压病,对应证候为肝风内动、肝气横逆;补肾九味方,所治之病为腰椎病,对应证候为虚中夹瘀(肾气虚亏夹督脉络阻);柔肝九味方,所治之病为更年期综合征,对应证候为肝虚夹郁。如此方证合一,方能起到有的放矢的效果。
毛德西指出,拟定的新方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要“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随着经验的积累、认知的提高,所拟新方也会有所更新。这种更新,不仅是药物的更换,更重要的是对病证认识的深化,随之则是治疗效果的提高。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拟定新方也要符合一定的组方准则。如金元医家张子和在《儒门事亲》中所提出的:中医方剂有大、小、缓、急、奇、偶、复七方,而功效分宣、通、补、泻、轻、重、滑、涩、燥、湿十剂。
我们在跟师学习中也体会到,临床医生应尽可能多地积累方剂,且要经常更新。例如疏肝解郁剂,并非只知四逆散、逍遥散、柴胡疏肝散便可,还要与时俱进,了解创新的方药,如国医大师张震先生的疏调汤。再如清肺排毒汤也是对经方的创新,激活了古方的潜力,在抗疫中发挥重要作用,毛德西还自编了一首清肺排毒汤歌诀:清肺排毒四经方,去参五味加藿香,枳实陈皮生山药,培土生金保安康。
经方为先,时方为续,优选名方,拟定新方是毛德西临证遣方用药的基本思路。后学者若能不断学、思、践、悟,必定会进一步提升自己的临床能力和水平。(禄保平 毛峥嵘 张文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