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古人所思
该书主线基于一个简单起点,即古代医者是如何思考针灸的,与今天有什么不同,又有何现实意义?在针灸教科书和现代临床针灸教育课程中,以及在针灸科研探索的起点上,人们常常忽略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即古人发明针灸原意如何,同我们现在所想、所用以及用现代科学技术所揭示的针灸是一回事吗?
作者尝试从不同角度回答上述疑问,在有据可探的几个关键问题上揭示了新鲜的史料,并提供了晓畅的解读。这些针灸先人的“所思”,对于在校的针灸学人、从事针灸临床的医生以及研究针灸理论和用科学方法揭示针灸内涵的学者,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启迪。
作者直言,要站在《内经》的时代研究《内经》,避免“辉格式”史学。这听起来是极为普通的道理,但在实际操作中却很难做到,常常是因为人们不熟悉《内经》时代的语言和文化,而在实际应用中往往各取所需,按需所释,结论迥异。这不仅造成学术上的混乱,也让初学者和其他专业的人士对针灸的古代经典失去了信心,把《内经》读成圣经,偏离了学术。
用历史的观点和方法解读针灸的源头有很多现实意义。尤其是在试图用现代科学方法探索“经络实质”时,如果在初始就误解了古人对“经络”的认识,搞不清“虚拟”和“实体”的区别,按图索骥的结果只能是徒劳。这个观点,黄龙祥在其所著《中国针灸学术史大纲》一书中反复讨论过。
善言古者 必验于今
如书中所述,“用经典解释临床不能令人信服,经过提炼的科学命题,才是临床真正的依据”。作者意思可能是,对那种专门在经典中挑选适合自己需要的警句而用的行为不认同,强调要从古人的立场出发理解古人的智慧,用经典的内涵指导临床。
在作者看来,针灸的传承有两条线,一条是明线,指以经典与文献等文字形式的传播和继承;另一条是暗线,指临床的传承与技术发展,通常在师徒之间交流和传播。这个两条路线分类法,实质上道出了近代针灸学术研究与临床的分离。这种理论与实践两线分离现象,虽然不为针灸界所独有,但无疑已经成为当前针灸医学发展的重大问题。作者还认为,目前的针灸理论研究还处于传统惯性之中,临床却在独打开拓。那么新的针灸学术研究和理论从何而来呢?作者认为现代医学的解剖和生理的引进无疑是一种进步,能解释许多传统针灸经典中的疑惑,而近代“方脉化”的辨证论治似乎并不适合于针灸临床实际。前一种观点已经被近半个世纪以来针灸的科学研究所证实,而后一种见解是针灸教育经过几十年的“弯路”后,学界逐渐达成的共识。
经脉的实与虚
古人描述的经脉或经络是基于解剖结构的实体,还是解释临床现象的虚拟概念,一直是现代医学界和针灸界争论不休的话题。古籍中明确提到,经脉可以剖而视之,可以用小竹条通导,这显然在指血管。《素问·刺禁论》中还描述了刺中动脉出血而亡,以及脉诊与经脉的密切关系等,都说明古人说的经脉结构和概念包括了现代解剖学的血管。毋庸置疑,中医历代文献中很多关于经脉的记载都是对动脉、静脉、神经等解剖结构的描述和解释。因此,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经脉为实。然而,作者书中还列出了诸多古代文献,表明古代医家对经脉的理解和概念的使用并不限于“剖而视之”。黄帝问岐伯曰:“经脉十二者,外合于十二经水,而内属于五脏六腑。” 《难经》载:“圣人图设沟渠,通利水道,以备不然。” 这里的经水指自然界12条大河,水道指脉络,可见古代医家将人体的经脉比附自然的经水和沟渠。至于经脉的数量,也不是简单的“数而知之”,有许多文献表明是“因天而数”。据作者介绍,从马王堆文献的十一经脉到后来十二经脉的变化,很可能不是经脉系统的完善,而是对“天六地五”“天道十二”等数术学说的不同解读,是虚数。
穴位的特征与奇正
古人是如何选定穴位的,是先有经还是先有穴,这也是现代针灸研究中颇有争议的话题。作者在书中引用的一些关于穴位的原始文献和描述,虽然并不是这些问题的直接答案,但无疑对穴位的起源研究非常有益。
作者指出,穴位通常是选在有明显的体表特征的位置,并有特殊的含义。气穴指气的蛰居之所。凡空窍为穴,穴位常见于体表的凹陷之处;骨空之处,骨之孔窍;节间凹陷,也是穴位常见之处,如八髎、四白、上下关、膝眼等。穴名中的“溪”和“谷”各有所指,肉之大会为谷,肉之小会为溪。患者对针刺的反应也是古人取穴的标准之一,压痛点尤为常用,以知为数,以痛为腧,病痛之处即为病灶,为穴。由此可见,早期腧穴的选择注重形态和功能的特征,而后世穴位被固定化,以骨度取穴为主。这种用“丈量”的方法取穴可能是使经典与临床进一步疏离的原因之一。
作者认为,穴本无奇正,奇穴是归经之后十四经上的354穴以外的穴位。古代经典所强调的针灸辨位论治并没有得到很好的继承。比如,四总穴是对辨位论治的总结,但被近代辨证论治掩盖了。
针具与农具和兵器
作者指出,砭石是最早刺脉的工具,如同农具的犁,有开掘疏通地脉,疏泄阳气,令气脉通达之功效。九针,如同战具,各种兵器可能是针具的来源之一。早期治病如同驱鬼神,以针为兵器。这些解读对理解古代针具的原创含义,以及发展现代针具都十分有益。
读后所思
作为读者,也会感到书中的一些遗憾。比如,全书的系统性还有待进一步的补充,作者的某些重要观点还稍显含蓄,可能会令一些读者费解。或许一些读者会期待作者应该在书中对如何发展现代针灸理论提出更多真知灼见。
纵观全书,作者为针灸学术传承的明线与暗线提供了大量的文献证据,指出了针灸理论性传承与经验性传承在历史上的若即若离。直至今日,主流针灸理论与经验性临床的关系渐渐相乖,甚至屡见现代针灸创新刻意与传统针灸分离的奇怪现象。关于如何发展古今一统的针灸,一定会引发学术界对针灸范畴的再思考和对新针灸理论的期待。而本书中对古代针灸文献的梳理、概念及渊源的求证,以及对针灸基本问题的拷问,无疑是对发展古今一统针灸的必要铺垫。
推荐本书,不仅因为书中的文献和思考,还因为作者为现代针灸人开启了一个与古代医家对话的平台。(李永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