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中药的起源,一般认为是古代先民在找寻与尝试食物过程中,无意发现其有某种作用,进而再通过留心观察、反复体验而确认的。可以想象,这一过程极为艰辛、漫长且充满危险。而实际情况可能是,在积累了一定的药物学知识后,先民们逐步发现了一些规律,即同象同气同性,进而经过类比推理,更快地发现了更多药物。这种取类比象的方法是古人认识万事万物的基本思维方式。因此,了解药象规律,有助于更深刻、更形象地理解和掌握药物功能,更准确地把握药物应用。兹对此作一梳理分析。
药象之义
药象,当包括物象与应象。物象即药物所表现出来的外在自然特征,应象指药物进入人体之后作用于人体所表现的现象或特性。中药大都源于天然,生长于天地之间,禀受阴阳之气,受自然环境如水土、地域、气候等的影响,循生长化收藏之序,进而成为独具特性、有别于它的万物之一。其所具有的气、味、色、形、质、品性、部位、产地、时令性等,其本质无一不是构成万象之“气”的不同表现形式,即《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之“凡药之用,或取其气,或取其味,或取其形,或取其质,或取其性情,或取其所生之时,或取其所成之地,各以其所偏胜而即资之疗疾,故能补偏救弊,调和脏腑。深求其理,可自得之”。
由此可知,中药之象应是构成其本身的气、味、色、形、质等要素的合象。若仅以应象(四气、五味、归经、升降浮沉等)来论中药功效之理,即或失之于表浅化,而只有从诸象合参的立体象角度,才能更恰当、更有利于解释与理解其药性药理。
药象之律
在识药过程中,古人发现药物的不同部位、质地、形状和习性等与其升降、功效等都有一定的内在关系。如药入诸经,有因形而相类者、有因性相从者、有因气相求者、有因质相同者。
部位 药株对应人身,上部的花、叶、果实,多可疗头部、咽喉之疾;中间的枝、茎,多可疗胸、心、肺之疾;下部的根、块根,多可疗人下部及肝、肾之疾。以紫苏为例,苏叶、苏梗均能辛温发散、理气宽胸,但苏叶偏于解表散寒;苏梗长于理气宽胸、止痛安胎;苏子则功偏降气消痰、止咳平喘、润肠。又如当归,其头止血,其身补血,其尾破血。
质地 植物、动物、矿物的质地各有不同,即是药物的不同药用部位如根、茎、花、实等,其质地也多有异。如《医暇卮言》之“滋益之味,骨肉为重;疏利之气,草木为先”;又如《本草问答》之“动植之物,性皆不镇静也,惟金石性本镇静,故凡安魂魄、定精神、填塞镇降,又以金石为要”。
质地象与部位象常须互参而看。《侣山堂类辩》曰:“五气分走五脏,五味逆治五行,皮以治皮,节以治骨,核以治丸,子能明目,藤蔓者治筋脉,肉者补血肉,各从其类也。如水草、石草,其性主升;梢杪子实,其性主降;甘香之品,能横达于四旁;寒热之气,性浮沉于上下,在土之根,本乎上者亲上,本乎下者亲下;在外之枝干,在根者治本,在枝者行于四肢。此物性之自然也。”
形态 形似者而用或相近,如药之为枝者,达四肢;为皮者,达皮肤;为心为干者,内行脏腑;质之轻者,上入心肺;重者,下入肝肾;中空者,发表;内实者,攻里;枯燥者,入气分;润泽者,入血分。
又如藤类植物多缠绕攀援,屈曲而生,犹如络脉,纵横交错,无所不至,故而善走经络。虽其多可舒筋活络、祛风除湿,如雷公藤、络石藤、忍冬藤、青风藤、鸡血藤等,但因性味、归经有异,故而主治也有不同。其他尚有牛膝其节如膝故能治膝胫之疾、续断多筋而续绝伤、杜仲多筋坚韧能坚筋骨、伸筋草似筋而能舒筋通络等例。
据同形相类、同气相求之理,《饮膳正要》提出“以脏补脏”的方法,李时珍则具体表述为“以胃治胃,以心归心,以血导血,以骨入骨,以髓补髓,以皮治皮”。
此外,根据药之形态,兼参其色、质、味与部位等,民间还总结有很多药理歌诀,如“中空草木可治风,叶枝相对治见红,叶边有刺皆消肿,叶中有浆拔毒功。”“大地生草木,性用各不同……生毛能消风,黏泥拔毒功;中空能利水,有刺能排脓;茎方善发散,骨圆退火红;叶缺能止痛,蔓藤关节通;色红主攻瘀,色白清肺宫;味苦能泻火,味甘可补中;酸敛涩止血,辛散咸润融……”等等。
习性指药物的自然本性,包括动物的生活习性与植物的生长特性。如《续名医类案》曰:“虫蚁皆攻,无血者走气,有血者走血,飞者升,地行者降”。又如《本经疏证》曰:“栽此物(麻黄)之地,冬不积雪,为其能伸阳气于至阴之中,不为盛寒所凝也。”阳和汤治阳虚寒凝痰留之阴疽,用麻黄即是取此意。
文献中有叶天士之用蛎壳治产妇交骨不合、用南瓜蒂安胎,滑寿用桐叶催生的记述。《范文甫专辑》有一例用百合、紫苏叶治疗不寐,三帖而安的案例,其有悟言:尝种百合花,见其朝开暮合,又种紫苏,见其叶朝仰暮垂,取其意而用之,不意其得效之速也。
此外,尚有从卦象来认识者,如《医易通说》记载:“以一药配之:根为下爻,梗为二爻,茎为三爻,枝为四爻,叶为五爻,花实为上爻……”“荷藕中空,即离象也。生出莲叶,其形仰盂,即先天之离变为后天之震,开花色红内虚,又是象先天之离。生出莲藕,又是仰盂,象后天之震。至于莲子,外白肉内青心,亦象离中虚,又将来生莲叶之先天也。然莲子非入水不能生叶,盖离之上爻必变为阴乃成震卦。水者阴也,莲子入水,是离体之上加以阴爻,逐变为震卦矣。”
药象之用
药有其象,人有其象,病亦有其象,因而其间就有可能因为某种相似,通过气相感、类相应而发生关联效应。如《本草问答》曰:“人生本天亲地,即秉天地之五运六气以生五脏六腑。凡物虽与人异,然莫不本天地之一气以生,特物得一气之偏,人得天地之全耳。设人身之气偏胜偏衰则生疾病,又借药物一气之偏以调吾身之盛衰,而使归于和平则无病矣。”
为医须识药,识药须察其象、谙其性,如此才能知药善用,量才器使。故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专论“药类法象”,李杲更是专著《用药法象》加以论述。
受限于认知条件,古人采用了取类比象的方法来认识世界。这种类比思维可以启迪思路,使概念变得具体可感,进而有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或融会贯通的效果,即《周易》“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但这种朴素的思维也有明显的局限性,由于没有经过严格逻辑的论证和推理,夹有臆测的牵强附会甚而荒诞无稽在所难免,药象学说也为此一直饱受争议。尽管如此,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都不是偶然出现的,外象必由内质支撑,因而对此不能轻易否定、一概扬弃,而应由表及里,观象悟理,去芜存精,合理利用。(朱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