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初,我从北京中医学院(现北京中医药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六盘山地区甘城子乡卫生院工作。甘城子乡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青铜峡市西北部,这里位于甘肃、宁夏交界处,是一个交通不便、气候干旱、经济落后的革命老区。
改造乡卫生院
当时的乡卫生院设备非常简陋,除了中西两间药房外,看病基本都是在医生自己卧室,没有一间病房。每个医生既要看病,又要抓药、输液,还要出诊,内外妇儿都得掌握,是真正的中西医全科医生。一年后,我担任了卫生院院长,开始着手对卫生院进行改造。
首先我利用在插队时学会的木匠手艺改造了一间小手术室,在院子的东北面挖了两间土窑洞作为病房,给临时住院的患者输液或抢救。在东面的空地上开垦了一小块地种蔬菜,让职工们把平时用过的洗脸水和生活用水都用来浇菜,解决了部分绿色蔬菜问题。中间还有一小块空地也被整平压实后作为羽毛球场,供职工们锻炼身体。经过这番改造,卫生院开始有了生气,许多外地的医务工作者也有了家的感觉。
同时,卫生院还建立了会诊制度,遇到疑难杂症,中西医共同会诊,制订最佳医疗方案,尽可能地减轻老百姓的经济负担,又在医院里形成互帮互学,共同提高的良好学术氛围。
因我擅长外科,小手术室建立以后,又从县里调配了一些手术器械和无影灯,便开始为当地老百姓做力所能及的手术。刚开始做些难度较小的良性体表肿瘤摘除、耳鼻喉科及口腔手术,后来发展到下腹部手术、计划生育手术和整形外科。我慢慢地在当地有了一些名气,接诊的来自周边各县的患者越来越多。
在农村基层工作,中医药往往发挥着重要作用。我曾遇到一位13岁的小女孩,得了右小腿胫骨骨髓炎一年不愈,到县医院诊断后认为需要截肢。父母不忍心让女孩小小年纪就成为残疾人,问我有没有办法保住女孩的腿。我翻遍中医书籍和各种医学杂志,配制了一剂治疗骨髓炎的中药外用丹药,用桃花纸搓成药捻子,沾上药粉每天往溃疡洞里塞。一周后,只见小女孩小腿胫骨里面坏死的黑色胫骨不断往外退出。前后用了两个多月,只花了100多元,就保全了她的下肢。
中医药在基层大显身手
中医药治疗各种急腹症有很好的疗效。有一次门诊来了一位男性农民,腹部疼痛四五天,突然加剧。经查体发现有明显的阑尾炎体征,同时苔黄腻,脉弦滑,便干溲黄,中医辨证为阳明腑实证。遂处大黄牡丹汤一剂,嘱患者急煎服。患者服药后半夜即排便,随之腹疼大减。第二天又随症加减处方,四天后患者痊愈出院。卫生院对有些包块性阑尾炎患者,则用外敷中药和内服汤药相结合,也有很好的疗效,既让患者免受开刀之苦,又节约了医疗费用。
中医药在治疗儿科疾患方面也有很好的疗效。有一次,一名基层赤脚医生陪同家长带一3个月大婴儿前来就诊。该患儿腹泻两月未止,赤脚医生曾为患儿注射过黄连素、青链霉素,做过针灸、按摩,均无效。我视其儿精神尚佳,脸色稍黄,大便呈黄绿色,臭味不甚,考虑久病必虚,于是采用培补中土、利溲坚便之法,用补中益气汤化裁治之。三天后家长欣然来告知,一剂后小儿腹泻便止,三剂后就痊愈了。
中医对一些疑难杂症也有很好的疗效。我曾接诊一位乡干部,其在中午晒太阳时脱掉棉衣受了凉,第二天发现腿部肌肉如泥状,没有一点弹性,一按一个坑,也不会复原,有些像现在的肌无力症。我根据他无汗畏寒、小溲不利的症状,处方桂枝汤合五苓散加减。第二天患者来告知,服药后排了尿,出了一些汗,感觉浑身舒坦,肌肉也随之恢复了弹性。在一次次医疗实践中,我见证了中医学的神奇疗效。
在基层工作,应摒弃门户之见,中西医结合,各取所长,以提高疗效为主要职责。当年曾有一位中年妇女前来就诊,自述跑了很多医院都诊断为乳腺癌。我仔细观察,患者溃烂的部位确实很像菜花样肿瘤,但在溃烂部位旁边有一个鼓起的脓包,里面的脓液好像不是金黄色葡萄球菌感染。在征得患者同意后,我抽取了脓包里的脓液进一步仔细观察,只见此脓液呈清稀淡黄色,液体中还漂浮着絮状物质,我大松一口气,断定这不是乳腺癌,而是乳房结核溃烂。我为该患者配制了一剂治疗结核瘘管的外用中药,再加上西药抗结核治疗,几个月后患者就恢复了健康。
因经济条件的限制,农民往往把病拖得很重了才来就诊,所以急性病和疑难杂症很多。有一位青年产妇因产后睡了凉炕,得了腰椎周围软组织炎,在县医院诊治后疗效不佳,遂从100公里外的县城赶来就诊。来时她只能蹲着走路,站不起来。经过会诊,决定由我给她实施腰麻后一次性拉伸复位,后又经过中药、针灸和推拿综合治疗,她终于挺直了腰杆走出了卫生院。
中西医在这里完美结合
在黄土高坡行医,最令人胆战心惊的还是处理各种难产。卫生院里曾有一位女医生处理各种难产,但因工作需要被调走了,所以其他医生就得顶上去。有时因为产妇大出血或异位难产,医生眼看着鲜活的生命在面前枯萎,真是感到压力巨大。有一年腊月,隔壁同心县一位回民妇女难产,等我赶到时羊水已流净,死胎仍呈横位卡在子宫里。这是一种非常凶险的难产,一般要麻醉后剖腹取胎才能保住大人的生命。我用了各种外转术仍然复不了位,只好叫家属赶紧送往百里外的县医院抢救。没想到产妇丈夫几乎跪下来对我说,前几天有一位孕妇难产,送到半路就被颠死了,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肯到县城去。这时的我就像被逼到了悬崖,万一手法不当产妇当场死亡,那可是责任大于天啊!眼看着产妇的生命指征越来越弱,家属焦急哀求的眼光,我决定冒险再动一次内倒转术。在给产妇打了止疼针后(当时连麻药也没有),我用内倒转术终于找到了子宫内胎儿的脚,使死胎顺利娩出。产妇的生命保住了,天已大亮,我也精疲力竭,虽然寒冬腊月,但衣服全湿透了。类似这样的难产,我每年都要遇到不少,有时白天工作完后真想晚上好好睡一觉,可是半夜产妇家属一叫,又得赶几十里山路去抢救,毕竟人命关天啊!
20世纪70年代末,我离开甘城子乡时有不少赤脚医生和乡亲们来送我,他们抱着孩子对我说:“你救下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黄土高坡的老百姓是非常念情的,我只不过是尽了医生的天职,他们却念我至今。几十年过去了,仍有些村民每年给我寄枸杞子,我常感慨万分,这分明是六盘山老百姓赤诚的心啊!
我现在已古稀之年,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但为中医振兴的初心仍没有改变。现在重新悬壶于西子湖畔,为百姓的健康再尽余热。
(作者陈晓非系浙江省原卫生厅副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