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个重要范畴,是一种无知状态下的认知产物,一般认为其滥觞于古代天文学及其占星术。“神”具有原始宗教、古代哲学及医学的多重含义,也具有物质与功能的双重属性,可谓神乎其神,玄妙莫测。古人认为,天地万物存在着一个万能的创造者或主宰者,此即谓神,可视为人类对自然界物质运动的内部机制的探索和猜想。引入中医学后,神的概念得到了广泛应用,成为中医学最具标志意义的几个核心概念之一。
自然之“神”
一般认为,神的产生根源和基础在于对自然的了解及干预能力不足而产生的敬畏心理。面对茫茫宇宙、浩瀚苍穹,古人觉得应有一种超然的力量主持、控制着万物的发生、发展、变化及消亡,即所谓“神,天神引出万物者也”。清代徐灏笺对此注曰:“天地生万物,物有主之谓之神。”这种力量表现有两个特点:一是极为神秘,如《易・系辞上》云:“阴阳不测之谓神。”《易・说卦》又云:“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孟子则言:“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二是非常强大,如《荀子・礼论》言:“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淮南子・泰族训》也说:“其生物也,莫见其所长养而物长;其杀物也,莫见其所伤而物亡,此所谓神明。”
由此可知,神是古人眼中的一种超自然力量,是天地万物之主宰,无形可循,却有迹可察。中医学吸纳了这一认识,并运用古代哲学中阴阳的概念来加以阐释。《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记载:“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这种对立统一的观点使神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具体化,可看成是《黄帝内经》论“神”的基本立场或总纲。其旨在于:“神”是阴阳对立统一法则最高层次的抽象,是天地间最普遍、最一般的规律;“神”是高于阴阳的范畴;人作为天地万物一分子,“人与天地相参也,与日月相应也”(《灵枢·岁露论》),因此,也必然要受“神”的支配和影响,此即古代哲学与中医学所倡的“天人合一”或“天人相应”观。
生命之“神”
在中医学中,神是生命活动的外在反映,即人体的整体形象或“形征”,包括面色表情、目光眼神、言语应答、肢体活动及意识思维等。神须依附于形体而存在,此即《素问・上古天真论》中的“形神合一”“形与神俱”的观点。通过望“神”来区别得神、失神、少神和假神,是中医学重要的诊察方法。《景岳全书》言:“善乎神之为义,此死生之本,不可不察也……以形证言之,则目光精彩,言语清亮,神思不乱,肌肉不削,气息如常。”由于神反映着生命活动的重要信息,故《灵枢・天年》提出:“失神者死,得神者生。”《素问·五常政大论》也说:“根于中者,命曰神机,神去则机息。” 所谓神机,据成玄英所言:“机者,发动,所谓造化也。”即可说明神乃万物生命过程的内部主宰,乃造化之机,故《素问·玉机真脏论》说:“天下至数,五色脉变,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转不回,回则不转,乃失其机。”若神机丧失,则可因“神不使”而致“形弊血尽而功不立”(《素问·汤液醪醴论》)的危候。
《灵枢・本神》有“生之来谓之精,两精相搏谓之神”“故神者,水谷之精气也”“神气舍心,魂魄必具,乃成为人”等描述。这说明生命源于两精相合,起始标志即是神,而神又赖后天之精的滋养,“成为人”的必要条件是“形神兼备”。《素问・六节脏象论》也言:“天食人以五气,地食人以五味。五气入鼻,藏于心肺,上使五色修明……以养五气,气和而生,津液相成,神乃自生。”因此,精与神的关系是:精能生神,神能御精。
脏腑的功能活动、经络气血的运行等,均属于广义神的活动形式。平脉有胃、神、根三个特点,即“脉有要诀,胃神根三字而已”(《医学心悟》),所谓有神,是指脉柔和有力。睡眠是生理现象,由神主司,即“寐本乎阴,神其主也,神安则寐,神不安则不寐”(《景岳全书》)。针刺尤重神的反应状态,如“针刺之要,必先治神”(《素问・至真要大论》),“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灵枢・本神》),“行针者,贵在得神取气”(《灵枢・行针》)。
精神之“神”
神在中医学中的应用,更多的是指人的精神情志活动,包括意识、思维、情绪、情感、感觉、知觉等心理活动和过程,即心所主之神,也即狭义之神。
《黄帝内经》把神分为五神活动和情志反应。张景岳对此有言:“神者,阴阳合德之灵也……惟是神为义有二:分言之则阳神曰魂,阴神曰魄,以及意志思虑之类皆神也;合言之则神藏于心,而凡情志之属,惟心志所统,是为吾身之全神也。”
五神包括神、魂、魄、意、志,是脏腑生理活动的反映,即所谓五神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肾藏志”(《素问・宣明五气篇》)。虽然五神分属于五脏,但是统领于心,即如《灵枢・卫气》言:“神生于五脏,舍于五脏,主导于心。”由此可知,心是人类接受和处理信息的重要器官,各种外来刺激经由心处理后分别做出不同的反应,即“随神往来者谓之魂……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有所忆谓之意……”(《灵枢·本神》)。这一描述,说明了心在整个认知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故《灵枢·五色》言:“积神于心,以知往今。”
情志是指人类对外界刺激做出的情绪和情感反应,一般称之为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但情志活动往往呈现出复合状态,因而七情只不过是从中抽象、概括出来的基本形式。情志活动以脏腑气血为物质基础,即“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这就说明:情志活动的正常与否与脏腑功能状态有密切关系,如“心气虚则悲,实则笑不休”(《灵枢·本神》);尽管情志分属五脏,但其实都是心神的不同反应和外在表现,“心为五脏六腑之大主,而总统魂魄,并赅意志,故忧动于心则肺应,思动于心则脾应,怒动于心则肝应,恐动于心则肾应”(《类经》);情志活动对脏腑活动有着重要的调节作用,适中则有益于脏腑,过用则可伤及脏腑,如“怵惕思虑者则伤神,神伤则恐惧流淫而不止……喜乐者神惮散而不藏……恐惧者神荡惮而不收”(《灵枢・本神》)。
尤需注意,中医学素有“心主神明”与“脑主神明”之争。如《素问·灵兰秘典论》言:“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而《颅囟经》则认为:“元神在头曰泥丸,总众神也。”李时珍也提出:“脑为元神之府。”。张锡纯对此则认为:“所谓神者,实有元神、识神之别。元神者藏于脑,无思无虑,自然虚灵也。识神者发于心,有思有虑,灵而不虚也。”他明确提出“人之元神在脑,识神在心,心脑息息相通”。有学者提出“心神主宰生命活动,脑神主宰心理活动”,或可以此息讼,但平心而论,这种争议并无实际意义。
除上述外,神的义项还有:智慧,如“夫神者,智之渊也,神清则智明”(《文子》);描述望诊的重要性,如“望而知之者谓之神”(《难经・六十一难》);神灵,如“妇人脏躁,喜悲伤欲哭,象如神灵所作……”(《金匮要略》);鬼神,如“拘于鬼神者,不可与言至德”(《素问・五脏别论》),“其所从来者微,视之不见,听而不闻,故似鬼神”(《灵枢·贼风》)。
综上所述,神是一个由原始系统思维、意象思维方法抽象出来并运用自然语言表达的概念,其内涵与外延的界限都非常模糊,所具有的一词多义或指意不确切常致歧义频生,令人难以把握。实践证明:试图运用现代语言使其概念界定明晰的任何努力都显得十分艰难。这种对概念的理解、解释所造成的困扰,或许是阻碍中医学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