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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和”哲学的中医“和”思维探究

和, 古体 “龢” , 作为中国多元思想文化中具有普 遍意义的哲学概念, 是承载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精 髓的核心理念。 自古即有的 “天人合一” 、 “礼之用, 和为贵” 、 “天时不如地利, 地利不如人和” 、 “君子 和而不同” “内和而外威” 及其可引申所至的 “不战 而屈人之兵” 等诸多义项均体现出了 “和” 思想贯穿 于中国历史发展中的自然、 社会、 文化意识、 国际关 系等多层面的深远影响。

中医, 始终以一门治疗医学的身份担任中国传统 文化的具体实践者, 将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凝练于 对生命与健康的维护之中。 而 “和” , 这一中华民族固 有的哲学思想, 亦渗透到了中医学的理论构建、 学术 发展以及临床实践等各个方面, 形成了中医学独特的 以 “和” 为本的诊疗思维。

“和”思想的哲学精神

《辞源》中有述: “和, 顺也, 谐也, 平也, 不刚 不柔也” 。 中国自古即有尚 “和” 思想。 道家学派创 始人老子认为, 阴阳和合是宇宙万物的生发本源, “和” 为 “大德” “大道” ; 儒家将 “和” 作为人文精 神的核心及伦理、 政治、 社会法则, 倡导中庸; 道家代 表人物庄子所论之 “和” 意为和谐, 涵盖 “阴阳和合” 与中庸之道。 除上述主要 “和” 之概念外, “和” 思想 尚蕴含着丰富广泛且系统复杂的哲学精神。 “和”的概念形成经历了由具体器物及感官体验升华抽象为价值理念与精神诉求的演变过程。 “和” 逐渐被视为自然界的本源及固有属性, 是宇宙 万物生生不息的运行源泉。

1. “和” 之溯源 甲骨文、 金文及篆书中, “和” 字即以其假借字 “龢” 的形式出现。 《说文解字》谓: “和, 相应也, 从口、 禾声” , 可知, “和” 本身之含 义与音律相关。 《尚书·舜典》云: “律和声” 。 《诗 经·商颂》云: “既和且平, 依我磬声” 。 《国语·周 语》云: “声音相保曰和” 。 《道德经》云: “音声相 和” 。 《周易·中孚》 “九二爻辞” 亦云: “鹤鸣在阴, 其子和之” 。 而 《文心雕龙 · 声律》 更明确提出: “异音 相从谓之和” 。 可见, “和” 之本义是声音相应、 配合 协调、 节奏和谐之意 [1] 。

“和” (龢) 为形声字, 因其声旁 “禾” 而得声。 “和” (龢) 虽起意于形旁 “龠” 而属音律之谓, 但其 由实转虚的概念演化却肇始于先民在生活劳作中对 “禾” 的逐步认知。 甲骨文、 金文及篆文中的 “禾” 字像一株形象的稻谷类植物形状, 后世多以 “禾” 为形旁, 组出与农作物或农业活动相关的汉字, 如, “种” “秄” “秧” “税” 等。 中国自古代商、 周起, 已 进入农业社会的时代, 禾在农业为主的社会中具有 举足轻重的价值与地位。 在长期的农业耕作中, 古代 人民深刻认识到禾是天地万物和谐运行的产物, 自 然环境的和谐状态, 所谓 “风调雨顺” 是先民们最朴 素的祈望, 亦是维系社会稳定安宁的基础 [2] 。

2. “和” 之内在属性——和而不同 “和” 与 “同” 的概念来源于《国语》 《左传》中有关史伯与 晏子所论 “和” “同” 的记载, 所谓: “以他平他谓之 和, 故能丰长而物归之; 若以同裨同, 尽乃弃矣” 。 此处 “他”有“不同” 之意。 即强调趋 “和” 并非求 “同” , 使具有天然差异性的事物相互协调平衡谓之 “和” , 万物虽异而并举, “多力而一” , 共同促进事 物的生发与有序发展, 正所谓 “务和去同” 而 “和实 生物” 。 若单纯 “去和取同” , 误以追求事物的同质均 一性为推动事物有序发展的途径, 则与事物的自然 属性及发展规律相悖, 故而阻碍事物发展, 导致 “同 则不继” [3] 。 孔子将此概念由自然哲学范畴引申到社 会领域, 用以阐释为人之道。 《论语·子路第十三》 曰: “君子和而不同, 小人同而不和” 。 何晏在《论语 集解》中对此予以阐释: “君子心和然其所见各异, 故曰不同; 小人所嗜好者同, 然各争利, 故曰不和” 。 从哲学意义上讲, “和” 是和谐、 统一, “同” 是相同、 一致; “和” 是抽象的、 内在的; “同” 是具体的、 外在 的。 因此, “和” 的自然状态是内在和谐统一的 “和而 不同” , 而非表象上的相同和一致。

《易经·乾》有云: “乾道变化, 各正性命, 保合 太和, 乃利贞” , 指出宇宙万物虽各具特质且差异分 殊, 但它们之间不是彼此孤立存在而不相关的, 任何 事物的运动变化都自发地遵循或趋向 “和” 这一宇 宙间固有的法则, 这是由天地万物变化规律所决定 的。 自然界中的各事物在 “和” 的整体协调中展现独 立事物的性能及存在价值, 正所谓 “万物并举而不 相害” 。 因此, “和” 是自然万物相对相关、 相异相依 的最高境界, 是万物生发与发展的必由之路。

3. “和” 之时空性——动态变化 宇宙作为一 个周而复始动态变化着的和谐生命体, 其间各秉其 质的事物得以井然有序的运转有赖于 “和” 。 自然界 中正常的四季变化、 寒热交叠、 日月运行等, 均是在 一定 “度” 内的消长变化。 自然万物的动态变化存在 合 “和” 的自趋性, 且始终保持一定水平的动态平 衡。 但宇宙万物运动变化中每一瞬间出现的平衡状 态均非该事物的永恒常态, 即物质在绝对运动中存 在相对的、 暂时的静止、 稳定与平衡。 这种时间、 空 间上的动态趋向与动态稳定是 “和” 主万物运行稳态 的具体表现形式 [4] 。

4. “和” 之平衡观——阴阳和合 平衡之意, 取 其 “平” , 即强调事物两端的均等性, 论之 “衡” 则侧 重各方事物的均衡性, 即事物暂时相对的协调统一。 古代传统的阴阳和合理论可示为 “和” 哲学思想中平 衡观的具体代表。 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二章以 “和” 为核心内 涵, 阐述了宇宙的自然哲学: “万物负阴而抱阳, 冲 气以为和” 。 所谓“冲” 即阴阳之和合, 故亦名 “冲 和” “中和” 。 由道产生的万物存在于阴阳二气之中, 阴阳虽体用各异且不断运动消长转化, 然此相对相 反的阴阳两极仍相互融合, 处在“和” 的统一状态 中。 庄子《淮南子·泛论训》曰: “天地之气, 莫大于 和。 和者, 阴阳调, 日夜分, 而生物” 。 “和” 是阴阳对 立两极的调和、 统一, 阴阳调则能生万物, 如汉高诱 注: “和, 故能生万物” [3] 。

5. “和” 之和谐观——中庸处安 “和谐” 之 论始见于《管子·兵法》 “和合故能谐, 谐故能辑, 谐 辑以悉, 莫之能伤” 。 管仲之论为 “和谐” 的哲学阐释 之端, 所谓 “和调乃能处安” , 强调万物各安其位的和谐状态为事物发展的常道。 即 “君不君则臣不臣, 父不父则子不子, 上失其位则下逾其节” , 则 “上下不 和, 令乃不行” 。 此和谐处安之论为后世儒家倡导的 中庸思想所继承发扬 [3] 。

中庸而 “和” 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理念。 《礼记 ·中 庸》指出 “中” 是一种自在未发的不偏状态, 是万物 的本源, “和” 是一种因时而发的合宜状态, 是自然 界和谐运转的最高境界, 天地各在其位而生生不息, 万物各得其所而成长发育 [5] 。 自然万物要保持生机, 必须各安其位, 顺应自然, 才能秩序井然, 这种和 谐状态就是 “和” 。 只有至 “和” , 天下才能 “达道” , “达道” 即与自然界运行的规律相一致。 正如朱熹 所论: “天之生物, 物物有个分别……各得其利便是 和” 。 即宇宙万物得其出而安其位, 保持互不滋扰且 谐而不乱是为 “和” 。 于此, “和” 思想中和谐观的哲 学内涵显见无遗。

“和”思维的中医学内涵

“和” 作为中华民族普遍认可的人文精神, 是中 国古代最具特色的哲学思想之一。 根植于古老中华 大地的中医学, 是中国古代哲学与自然科学、 社会科 学相互渗透的产物, 因而 “和” 的哲学理念也深深贯 彻于中医的理论体系和临床实践中。 纵观中国医学 史的发展, 历代医家对于 “和” 的理解各持己论, 其 观点的异同不外乎将 “和” 理解为治疗的总则或者具 体的治法之一, 即中医诊疗思维之 “和” 与治疗方法 之 “和” 。 中医 “和” 思维是在更高的维度上把握机 体健康与疾病的发展规律, 调控机体整体生理机能 的谐调、 平和与动态平衡。 基于 “和” 思维的中医治 疗体现于调和与和谐两方面。 调和是中医干预疾病 的手段, 《左传·昭公二十年》谓之: “和如羹也” ; 而 和谐是疾病治疗的最终目标, 即 “宰夫和之, 齐之以 味, 济之不及, 以泄其过” , 使机体恢复最佳的动态 平衡 [1,6-7] 。

1. 中医 “和” 思维的整体观 中医 “和” 思维的 整体观与西方医学的整体观存在本质区别。 中医的 整体观无论是思维方式与理论框架, 即对生理、 病 理、 治疗的认识, 皆以 “关系” 而非 “实体” 为立论依 据, 与西方哲学核心的实体本体论存在显著区别。 中 医 “和” 思维强调应淡化 “实体” 观念, 从 “关系” 上 把握生命现象的深刻内涵。 中医重视人体内部关系 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和谐, 而非特异性病因所 致的人体局部组织与系统的病理改变。 随着西方哲 学的不断发展, 现代哲学的新理论——关系实在论 的形成体现了西方哲学思维模式亦由实体思维向关 系思维转变, 印证了中医传统的整体观是最普遍存 在的自然观。

2. 中医 “和” 思维的治疗观 人体的健康抑或 疾病状态取决于人体是否 “失和” , 中医的治疗目的 即为 “和其不和” , 将人体的 “失和” 态恢复至内外协 和的新 “和” 态。 《金匮要略》中, 以 “和” 来指代人 体正常生理状态, 并将其作为审视疾病转归的基本 依据, 所谓 “身和, 汗自出, 为人腑即愈” , “和则愈, 不和则不愈” [8] 。 任何病症都是机体内环境失衡的反应, 而 “和” 则是针对因矛盾双方的失和而显现出的病理变化, 采取以调和为准则的治疗方法。 正如张景岳《新方八 阵》中所论: “和方之制, 和其不和者也。 凡病兼虚 者补而和之, 兼滞者行而和之, 兼寒者温而和之, 兼 热者凉而和之。 和之为义广矣” 。 清代程钟龄亦有云: “有清而和者, 有湿而和者, 有消而和者, 有补而和 者, 有燥而和者, 有润而和者, 有兼表而和者, 有兼攻 而和者。 和之义则一, 和之法变化无穷矣” 。 因此, 中 医 “和” 思维的治疗观属泛义之 “和” , 即强调采用 药物、 针灸等具偏颇之性的治疗手段和方法, 达到使 机体失和之阴阳、 气血、 表里、 上下及脏腑经络等趋 “和” 的治疗目的。 而在治疗过程中, 所采用的治则 治法兼具狭义与广义所论 “和” 之内涵。 如少阳证及 慢性久病等特定病症的治疗, 强调以狭义之 “和” 为 治疗原则, 一为以和解之剂小柴胡汤治疗半表半里之 少阳证, 解决 “半表半里既非发汗之所宜, 又非吐下 之所对” 之困, 通过和解、 调和之法使机体表里寒热 恢复平和; 二为运用和缓的手段改善疾病的失 “和” 之态, 即忌用峻猛、 毒性之法, 治疗以平和为准, 疗法 长期应用于人体无大损, 适用于慢性病症的治疗之 法。 而广义之 “和” 指将汗、 吐、 下、 温、 清、 消、 补等七 法以两法及两法以上的治法综合应用, 或特把一些 相反相成的方法巧妙地有机结合起来, 形成具和解、 调和、 平衡作用的疗法, 如寒热并用、 攻补兼施、 表 里双解等, 以达到治疗错综复杂证候的目的。 如戴天 章所言: “寒热并用谓之和, 补泻合剂谓之和, 表里双 解谓之和, 平其亢厉谓之和” 。 临床常用的调和营卫、 调和肝脾、 调和胃肠、 平衡阴阳、 调和五脏及和合七 情等治法, 皆从其类。 因此, 不论狭义之 “和解” “和 缓” 或广义之 “和法” , 其治疗目的均为使人体恢复与自然环境的协调、 整体系统的协调及情志的调和, 即 皆遵属中医 “和” 思维的治疗观。

中医对人体机能状态的平衡调节是因势、 相对且 个体化的。 因人体阴阳、 气血、 脏腑、 经络的功能状态 存在体质差异, 且在同一个体内的阴阳气血分布及脏 腑功能亦非均衡。 健康人群中, 人体体质各异, 即在 非疾病状态下的人体阴阳气血分布即存在不平衡, 但 此偏颇尚在机体可调控协调的范围内, 因此亦属和谐 的健康状态。 《黄帝内经》 言: “ 人右耳不如左明也” , “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 , “清阳出上窍, 浊阴出下 窍; 清阳发膝理, 浊阴走五脏; 清阳实四肢, 浊阴归五 脏” , “太阳常多血少气, 少阳常多气少血, 阳明常多 气多血, 少阴常多气少血, 厥阴常多血少气, 太阴常 多气少血” 。 体现了在正常情况下 , 人体组织结构、 脏 腑阴阳、 经脉气血充盛等方面的不平衡性, 以及机体 可和谐、 协调地调整自身内环境至 “和” 的健康状态 而非单纯的平衡。 但人体若受外邪干扰或内环境失衡 所致失 “和” , 会受自身体质偏颇的影响而对特定病 邪表现易感性。 因此, 治疗需结合体质状况, 在针对 病因与临床症状的治疗中有的放矢地予以调整, 使机 体达到自身的和谐健康状态, 并基于此体质偏颇的疾 病易感性进行向 “和” 性治疗。

3. 中医 “和” 稳态 稳态即内外环境有序变化 中的统一稳定态。 稳态观以 “关系” 思维的整体观立 论, 强调人体作为宇宙生命中的个体, 由相互联系且 存在动态物质交换的子系统组成, 各子系统之间及 人体与宇宙间的动态联系共同驱动机体保持一种最 佳稳定态 [4] 。 这一理论与中医的整体观相呼应, 亦丰 富了于中医 “和” 思维的哲学内涵。 “和而无病” “阴 平阳秘” 的健康态为机体的最佳稳定态, 这种稳态一 旦被打破, 即出现 “失和则病” 的疾病态。

稳态机制存在自趋有序与动态平衡的特质。 健 康的机体自身即存在着一种自趋稳态的内在机制, 可 通过对内外环境的积极调节, 调控机体的功能状态 趋向稳态轴, 如《伤寒论》中所述: “阴阳自和者, 必 自愈” 。 中医调和的精髓及核心就是利用中药、 针灸 等治疗手段, 激发、 推动机体的自趋稳态能力, 尊重 和利用机体合 “和” 调节的自发趋势, 顺势而治。 如, 扶正祛邪, 即是基于影响向稳态机制的不同因素, 或 用补法调动机体的 “趋和之力” , 或用泻法清除妨碍 向 “和” 的病理因素, 疏通 “趋和之径” , 共同使机体 恢复 “和” 稳态而无病。 可见, 中医药之功在于顺势 调和, 促机体稳态恢复, 归于 “冲和” 之道 [4,8] 。

小结

“和” 的哲学思想渗透在中华文化及中国社会 的各个方面。 “和” 是中国文化的核心价值。 构建和 谐社会、 倡导世界和平等都是中国以 “和” 为主的文 化意识的外在体现。 中国历代医家基于 “和” 的哲学 内涵确立了独特的自然观、 生命观、 疾病观与治疗 观, 建立了中医 “和” 之诊疗思维, 即使失 “和” 的机 体疾病态恢复至合 “和” 的健康态这一治疗目标。 中 医 “和” 思维以自和为准, 以调和为用, 协调机体内外 环境的和合统一, 维护人体机能的动态平衡。 中医和中国传统文化是密不可分的, 中华传统文 化是中医的根和魂, 但随着现代科学技术的不断发 展与进步, 中医西化现象愈发严重。 中医并非只是单 纯的治疗医学, 而是对于生命及 “天人合一” 整体观 综合性认识的一门学问。 因此, 中医的现代化发展需 深切结合其本质的文化内涵, 切忌抛弃传统内核, 使 中医宝贵的中国传统文化基因被敲除。

作者:耿彦婷 王欢 宋庆桥 师帅 石晶晶 胡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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