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证论治
中医对人体生理和病理的判断,主要是通过患者的自觉表述和医者直觉观察及“四诊”所了解到的信息,即“证候”(包括症状、舌象和脉象),进行综合分析,以把握其内在的生理变化和病机趋势。中医这种从整体恒动的思想出发,以证候为依据,分析病机,再根据证候病机进行治疗的传统方法,通过历代无数医家长期临床实践的体悟和诊疗经验的总结,形成了中医“四诊八纲”及理、法、方、药等一以贯之的诊疗模式,即“辨证论治”。
辨证论治是中医诊疗疾病的原则和方法,包含有“辨证”和“论治”两部分内容。“辨证”是一个诊断的过程,所谓“证”,就是证候。由于病证类别的不同及医家流派的各异,历来即分有八纲辨证、脏腑经络辨证、六经辨证、卫气营血辨证、三焦辨证、气血津液辨证等多种辨证的方法,其中八纲辨证简明扼要,运用最为广泛。“论治”则是一个讨论治法方药的过程,即依据“证”的内涵,根据中医治疗原则,确定治法,依法组方,随证遣药。
实际上,辨证即是从整体观念出发,对现阶段所获知的证候进行综合分析和推理归纳,判定其内在的“病机”(包括病位、病因、病性以及病势等)。而针对病机进行治疗即是论治的关键。《素问·至真要大论》认为,治疗疾病能取得桴鼓之效的关键是要“谨守病机,无失气宜”。欧阳锜曾将各类疾病的证候概括为3型21证,是比较全面、简明而实用的。即:五气为病,有风、热、湿、燥、寒5证;脏腑主病,有心、肝、脾、肺、肾、胆、小肠、胃、大肠、膀胱10证;邪留发病,有痰、饮、水气、瘀血、食积、虫积6证。从临床实际来看,这3型及其所属各证,对外感、内伤诸类病证虽各有侧重,但又互相关联、彼此交错、互为因果,用此来综合分析一个具体的患者,即形成具体的“病机”。如风寒犯肺,肝郁血瘀,心火下注,痰热壅肺,水饮凌心,食积发热,等等。抓住了病机,治疗就有的放矢。
中医临床所辨和所治的对象主要是“证”,而“证”与现代医学所诊断的“病”是有很大区别的。“证”的内涵关键是“病机”,它并不受现代医学病种病名的限制,同一病种,因患者体质和当时所处环境气候的差异,其证侯及病机则往往并非一致,故宜采取不同的治法,中医称之为“同病异治”;而不同的疾病,按中医辨证分析,有可能其证候及病机是相同的,则可以采取同样的治法,即所谓“异病同治”。
1“异病同治”案例
1982年冬,一杜姓中年男性患流行性出血热,在医院传染科已住院5 d,一直没有小便,传染科主任用西药强利尿剂及直肠透析等办法,仍不见丝毫效果,患者危在旦夕。遂邀请我用中医药治疗,当时患者面红目赤,张口喘息,腹胀大如鼓,已有5 d未解大小便,患者张着干枯的口喘息,大大的鼓着双眼望着我,显得异常痛苦、恐慌和无奈,察舌色暗红而干,舌苔褐燥,脉数大。体温38.5 ℃。显属《伤寒论》中的“阳明腑实证”,考虑到患者已数日小便点滴不通,又吞咽困难。即采用大剂调胃承气汤:大黄一两六钱,甘草一钱半,共煎水300 mL,兑溶硫酸镁50 g(替代芒硝),做保留灌肠。用上法1次后,患者即拉出黑色水液便,并出了一身大汗,随即体温下降至37.8 ℃,患者自觉稍感轻松;当晚如法再用第2次药后,即有少许小便排除,并要求喝点凉水;第2天早晨如法用第3次后,小便即已畅通而转危为安,后经调治痊愈出院。
2006年12月4日上午8时38分,周新灿医师(某地三甲综合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通过手机发来信息:“袁老师:有一30岁男性患者,头痛发热3 d,四肢抽搐烦躁不安1 d入院。现意识模糊、十分躁动,力气大,几个人都按不住,发热38 ℃左右,舌红苔黄燥,中间有少量黑苔,脉沉而有力,今天早晨解了少许黄色稀便。脑脊液压力高,蛋白高,细胞数多,考虑细菌性脑膜炎。其人非常胖,180多斤,呈向心性肥胖。可不可以用点调胃承气汤或者桃核承气汤灌肠?”(注:这是摘录的手机短信原文,周在湘雅医院读西医研究生时,每逢周6即跟我临床抄方学习中医,我给他讲述过上述杜性患者的治疗经过。)我建议:“以调胃承气汤加桃仁煎汤灌肠。”第3天周医师即传来信息说按此方药和方法用2次后,患者第2天即热退神清,并于3 d后痊愈出院。
上述两个病例,按西医的诊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疾病,但按中医辨证则同属急性热病范畴,皆有中医“阳明腑实证”的病机表现,因此均用中医调胃承气汤治之;又因前者已多日无法排除小便,后者则高热狂躁不合作,故均用灌肠法治疗,结果都取得很好的疗效。另外,脑炎患者方中加桃仁,是吸取了《伤寒论》中有关热病“下焦蓄血”则发狂的诊疗经验。
2“同病异治”案例
2008年夏秋之际,曾有2例老年女性以“头痛、头晕”为主症的脑病患者,西医经CT等仪器设备检查,均诊断为“腔隙性脑梗死”、“脑白质疏松症”、“高血压”等。但按中医的辨证来分析,王姓患者以头晕重于头痛为主症,伴有脑鸣、步态不稳、肢体乏力、失眠、口渴、大便干结,两天一次,面白体胖,舌红苔白腻,脉弦滑等证候,并且主症发作多以晨起及上午较重,辨其病机应属“气虚清阳不升兼痰饮”,故用李东垣半夏白术天麻汤(原方去人参、干姜,加葛根、磁石)治疗而获得很好的疗效。谭性患者则头痛重于头晕,尤以夜间头痛且晕为苦,以致已有2个多月来夜间一直无法躺下入睡,只能坐在椅子上睡息,伴有胸闷时痛,常发胃脘嘈杂不适,嗳气频频等症,面色晦暗,舌质紫暗,苔薄白,脉沉细而涩。故辨证以“瘀血阻塞脑络”为病机,用血府逐瘀汤加减治疗月余后,获临床痊愈。
以通为安
健康的生命在于机体功能的动态平衡,《内经》称:“成败倚伏生乎动。”中医学对人体生命及健康和疾病的认识,主要用动态的观点去审视和判断,即人体生命始终在有序的运动变化之中,如饮食呼吸的出入代谢,气血、津液的升降输布等。这些运动变化的基本形式一旦停息,即是人之生命的终止。《内经》称:“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故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及“气止则化绝”。而人体健康的维持,主要靠体内脏腑气机的通畅,《金匮》所谓:“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俗称:“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更完整的概括,应该是“通则安,不通则病”。
人体的健病及正邪的的转换,多由饮食、呼吸、气血、津液等吐纳运化的通滞来决定,其通达有序,即化生正气存内;壅滞郁结,则变为宿食、痰浊、瘀血、水饮等病邪为患。因此,行气开郁、活血化瘀、祛痰饮、消食积等治法,即为古今中医最常用的治法。如《内经》中即以“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为防治疾病的基本法则。古哲亦称:“药者瀹也”(见隋代思想家王通《文中子》),即说医者的用药之道在于疏通。《金匮》中列有一条重要的治疗原则:“诸病在脏,欲攻之,当随其所得而攻之,如渴者,与猪苓汤,余皆仿此。”尤怡注之曰:“无形之邪入结于脏,必有所据,水、血、痰、食,皆邪薮也。如渴者,水与热得,而热结在水,故与猪苓汤利其水而热亦除,若有食者,食与热得,而热结在食,则与承气汤下其食而热亦去。”中医认为,水、血、痰、食等,既是因病而生的病理产物,又是一类有形的致病因素,因此有“邪留发病”之谓。从临床实际来看,不仅内伤杂病与之关系密切,且外感诸病证亦多与之有关。观清代温病大家王孟英医案,对一些棘手的外感温热诸邪所酿成的重症,多辨证选用豁痰、通瘀、消食、散结等法而获佳效,王氏称之为“结散邪行”。20世纪初,广东等地鼠疫流行,当时医者沿习用遍清热解毒及一般治疗瘟疫的常用方药,皆无多大效果,死者甚众。后来,一些有胆识的医家认定其病机为鼠疫热毒迫血成瘀,壅塞内外三焦。遂采用王清任活血解毒汤加减治疗,即取得卓效。再如著名中医范文虎、董廷瑶等,运用王清任解毒活血汤加减治疗温疫、霍乱、重症麻疹的经验;邓铁涛运用仙方活命饮成功救治重症非典的经验;朱良春等善用通腑攻下的验方治疗脑炎等急性热病的经验,以及现在广泛运用活血化瘀法、痰瘀同治法治疗冠心病、脑血管病、肝硬化及肿瘤等疑难病症的有效经验,等等,都符合结散邪行、以通为安的治疗原则。
笔者在长期的学习和临床中,更体会到,通、利、消、化患者体内诸类有形实邪,保持脏腑气机的有序通畅,无论对内伤杂病还是外感热病来说,都是常用治法之一,特别是救治急重、疑难病证,更是非常重要的有效手段。此外,笔者认为,一个人的溲、便、汗腺的正常通畅,是人体气机与外界自然交通和谐的表现;若闭塞不畅,则说明人体与外界自然的气机交通受阻,体内的代谢产物(包括患病者的病理产物)无法排除体外,轻则出现感觉难受,或出现病痛,重则可能危及生命。因此,必须尽快采取有效措施使之通畅。下面,试从笔者近年的临床医案中择录几例以资说明:
通腑化瘀法治疗脑震荡并肠梗阻:田某,女,78岁,西医主任医师。2010年7月上旬初诊,时因摔伤而致“脑震荡”住省人民医院老干科,腹胀腹痛,大便秘结4 d未解(西医诊断为“肠梗阻”),神志恍惚,医院已下“病危”。患者面容憔悴,虽还能示意腹痛难受,但语音低微、断续不清,身体显得非常衰弱,我以手按触摸其腹部,则表现出痛苦状而拒之,深触之可及肠管内砣块状实物,舌质紫暗,中心苔黄而燥,脉沉实。予桃红四物合大承气汤治之,服药2次(1剂)后,患者即连续拉大便3次,腹痛显减;原方去芒硝,并减少服药剂量,续服3剂后,患者的病情及精神状态明显改善,即以饮食调养数天后出院。出院后,患者仍腹中阵发隐痛,夜间尤甚,胃纳欠佳,舌质暗红,脉沉细。予行气活血健脾法,用《金匮》当归芍药散加香附子、乌药、桃仁、延胡索等调治,服完5剂后,腹痛消失,已能自行下楼户外活动。
大青龙汤治疗闭汗烦躁证:何某,男,59岁,某制药企业董事长。2010年4月28日由人陪同来诊:因肺部感染在省人民医院住院治疗10 d,虽然咳嗽有所减轻,但自觉浑身闷胀不适,已数日不出汗,自行采取喝热鱼汤后捂厚被而卧及穿棉衣在日光中跑步等方法,亦没有丝毫汗出,自觉烦闷难受,像禁闭在没有空气的房间里,有欲死的感觉,患者微恶风寒,脉弦紧,舌苔白,血压:98/62 mm Hg。据《伤寒论》“太阳中风,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大青龙汤主之”,即开出大青龙汤原方2剂,处方:麻黄12 g,桂枝、杏仁、炙甘草各6 g,生石膏45 g,生姜5片,大枣5枚。嘱1剂煎服2次,2 h服1次,汗出即止。当天上午如法服完1剂后自觉浑身烘热,似较前舒服一些,但仍未出汗;从4时起再开始煎服第2剂,服后拥被而卧,约下午6时左右,果汗出而痊愈。
温阳利水降血压:周某,女,90岁。2007年2月28日诊:患头晕、心悸、纳差、腰腿重痛10余天,卧床不起3 d。刻诊:侧身倦卧,呻吟不已,自诉头晕目眩,气短疲乏,不能坐立,胸闷腹胀,口淡乏味,不思饮食,小便短少,大便已3 d未解,没有便意。查:颜面浮肿苍白,腹微鼓胀而触之松软,呼吸稍弱而平稳,心率102次/min。舌质淡苔白腻,脉沉滑数,查血压:180/100 mm Hg。有颈淋巴结核、慢性支气管炎及股骨骨折病史,但素无高血压等病史。辨证:脾肾阳虚,饮湿内泛。方予:白术12 g,法夏、陈皮、桂枝各10 g,茯苓20 g,泽泻30 g,附子、干姜、炙甘草各6 g,生姜3片,大枣4枚。5剂。因家中近日即要为老人庆90大寿,故对老人病情十分担忧,其孙(某大医院副主任医师)提出是否需用降血压的西药?我认为暂且不必,待服药后再定。结果:仅服上方1剂即小便增多,大便畅解1次;服完2剂就能起床行走,知饥思食;5剂药服完后,则诸证痊愈,面色红润,精神健旺,血压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