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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鹊是中医学集大成的先师

  ●扁鹊与孔夫子一起生活在春秋末期。在老子说“道”,孔子谈“儒”的时候,扁鹊建立了中医的学术体系。扁鹊医学思想对后世的影响,不是某个流派的作用,而是开宗立派的源头活水,扁鹊是中医学集大成的先师。

  ●把扁鹊说成一个虚化了的人物,这是以病人的历史时代为生活坐标、以策士之言为取舍标准的不当研究方法造成的,是应该澄清的历史疑案。

  《中医中药秘方网》2013年12月20日、23日,连续报道四川成都市金牛区天回镇老官山汉墓考古发现10部医书,并概要介绍了这10部医书出土的意义及其内容,引起大家的热议。有专家称这批医书是扁鹊学派的著作,也有的专家认为扁鹊不是一个学派,扁鹊不是一个人,是很多先秦,甚至是汉代众多医家的统称。笔者读后感慨良多,愿把自己的看法就正于同道。

  不该把真实的扁鹊虚拟化

  司马迁认为,扁鹊本名秦越人,是一个具体的历史人物,其生其死皆有据可考,其学医、行医、学术成就都很明确。因此,《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说:“扁鹊名闻天下”,“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因此,为中医学开辟道路、集大成的宗师,是扁鹊,而不是传说之中的黄帝、岐伯。所以司马迁说:“扁鹊言医,为方者宗,守数精明,后世脩序,弗能易也。”《汉书·艺文志》虽然有“医经七家”,其实只有三个人,除了扁鹊《内经》《外经》占两家之外,黄帝两家出于托名,白氏失考,我们能够追溯的史实人物,就只剩下扁鹊了。

  司马迁在写《史记》的时候,对于有把握的信史人物就实写,对于没有把握认定的人,比如老子的生平,常使用“莫知其然否”的求实笔法。对于传说之中的长桑君,司马迁说他“忽然不见,殆非人也”。

  在《史记》里,扁鹊的事迹首先见于《赵世家》,这些记载得之于《虞氏春秋》等赵国史书;后见于《扁鹊传》,这些文字是司马迁取材于各种记载,考证之后的事实叙述。当然,司马迁对于扁鹊这个具体人物的描写,以及对于扁鹊诊治患者的“背景描写”,在程度上是有所不同的。这就像我们看电影,如果描写运动中的人物,背景往往是模糊的;假如背景是清晰的,那么人物就有可能是模糊的。司马迁为了让主要人物清晰,作为扁鹊背景的患者,相对而言有所模糊。

  很多人不善于读《史记》,认为《扁鹊传》里的患者都是真实的,只有扁鹊不真实:在空间上横跨秦越,在时间上从春秋到战国,甚至说黄帝时代就有扁鹊,所有好医生都可以叫扁鹊,或者“扁鹊就是砭石的代称”,不是具体哪个人。这样一来,具体、真实的医学家扁鹊就被虚拟化了,成了子虚乌有的传说。这是从唐代之后就有的“疑古论”,它在扁鹊周围形成了浓厚的雾霾,因为“误读”而造成了很多谜团,给有关研究设置了障碍,也虚化了中医的历史。

  其实只要认真辨别史料,就可以考证扁鹊的生平事迹,他与孔夫子一起生活在春秋末期。也就是说,在老子说“道”,孔子谈“儒”的时候,扁鹊建立了中医的学术体系。

  扁鹊脉学没有失传,仍然有踪可循

  脉学是中医的特征,扁鹊脉学就是扁鹊医学。扁鹊医学虽然因为其《内经》《外经》的失传而难见其全,但是王叔和《脉经》之中,引用了扁鹊阴阳脉法、扁鹊损至脉等论述,其中关于呼吸与脉行速度的精确推导,仍然可以印证司马迁所说扁鹊“守数精明”的特征。当然,《难经》之中,也有很多源于扁鹊的医学思想。

  更需要指出的是,《汉书·艺文志》所说的“黄帝内经十八卷”,也就是十八篇,因为那个时代没有卷下分篇的做法。《汉书·艺文志》有些书是用卷做计数单位,有些书用篇做计数单位,“篇”与“卷”完全相等。《黄帝内经》十八卷,绝不会有《素问》《灵枢》各八十一篇的巨大篇幅。《素问》《灵枢》都是集大成的后世著作,有可能吸收了《汉书·艺文志》“医经七家”的全部精华。

  这样看来,扁鹊医学思想对后世的影响,不是某个流派的作用,而是开宗立派的源头活水,扁鹊是中医学集大成的先师。

  扁鹊不可能生于战国末期

  认为扁鹊生于战国末期的许多学者,其立论的根据大多是《战国策·秦策》所载的“医扁鹊见秦武王”。

  原文说:“扁鹊见秦武王,武王示之病,扁鹊请除。左右曰:‘君之病,在耳之前,目下之,除之未必已也,将使耳不聪,目不明。’君以告扁鹊。扁鹊怒而投其石曰:‘君与知之者谋之,而与不知者败之,使此知秦国之政也,则君一举而亡国矣!’”这是一段有很多疑问的“问题资料”,需要辨别、考证才能定取舍。

  秦武王名叫嬴荡,生于公元前328年,公元前311年即位。他身高体壮,勇力超人,重武好战,常以斗力为乐。凡是勇力过人者,他都提拔为将,置于身边。乌获、任鄙靠勇猛获任大将,齐国的孟贲也因此投奔到秦武王殿下,充任将军。公元前307年,秦国攻破周都洛阳,秦武王进入周室,见到九鼎而大喜,与孟贲比赛举鼎,乐极生悲,“绝髌而死”。

  扁鹊见秦武王的故事,出于策士编造,而不是记载于史官,其可信度是很有疑问的,因为策士们经常编故事进行游说。这则故事之所以不可信,关键是称谓有问题,据王力先生《古代汉语》考证,战国时期诸侯纷纷自称为王,不再用公侯的称呼了。这时无论是诸侯的臣下,还是来到该国的客人,都会奉承诸侯,称其为“王”,或者称其为“大王”,而不可能再称其为“君”。如果谁坚持称诸侯为“君”,则有犯“轻君罪”的嫌疑。

  在秦武王之前,他父亲已经称王,即秦惠王。“医扁鹊见秦武王”的故事里,无论是扁鹊,还是秦武王的左右近臣,都当面称他为“君”,而不是称秦武王为“王”,或“大王”。李伯聪先生《扁鹊与扁鹊学派研究》一书认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真实地发生在秦国的武王时代的,这是严重不符合历史事实情节的重大疑点。

  再有,“医扁鹊见秦武王”的主旨,不是说扁鹊的医术如何,而是说秦武王不能知人善任,这与“甘茂攻宜阳”的历史过程如出一辙。故事说扁鹊“怒而投其石”,既不符合扁鹊的身份,也不符合扁鹊的性格和一贯做派;“君一举而亡国”的语言不太可能出于扁鹊之口;《韩非子》一书称“闻古扁鹊之治甚病,以刀刺骨”,可见“古扁鹊”不是战国末期之人。

  扁鹊生于春秋末期可考可证

  司马迁《史记·扁鹊传》与班固《汉书·古今人物表》都把扁鹊列为春秋末期人,与赵简子、孔夫子是同时代人。有关史料的详细考证,可以参见笔者主编的《神医扁鹊之谜》一书。以往学者不采信“扁鹊诊赵简子”的历史记载,是因为其中有一些“迷信”活动,属于“封建糟粕”,因此已故著名医史学家何爱华先生主张“应该从秦越人的事迹之中,坚决予以清除出去”。其实,这样做的理由并不成立。

  现行的《医古文教材》在选用《史记》扁鹊诊赵简子史料时,做了很多文字删节,删去了看似“封建糟粕”的内容,只保留了“血脉治也,尔何怪。昔秦缪公嘗如此,七日而寤,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间。”这种缩写,固然保留了历史故事的精华,但是也掩盖了历史事件的真实性。

  根据《左传》和《史记·赵世家》的有关记载,“扁鹊诊赵简子”牵涉到一次重大的历史事件,甚至说这个事件是一个著名的“历史阴谋”。早在西汉的扬雄,在他的《法言》里就提出过疑问:“或问,《赵世(家)》多神何也?曰:神怪茫茫,若存若亡,圣人漫云。”东汉王充的《论衡》中,也有类似的疑问。

  其实,这件事情的原委是,赵简子杀了同族的邯郸士大夫赵午,引发了晋国六卿之间的兼并战争,有一些势力联合起来要消灭赵简子,他就和谋臣董安于策划了这个政治阴谋。也就是要利用“扁鹊诊赵简子”的真实事件,再“添油加醋”写几句天帝让赵简子平定叛乱的嘱托。后来的史官就记成了一段修改后的文字:在赵简子“昏迷不醒”的几天里,天帝在梦里告诉赵简子“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天帝交给赵简子几只利箭,让他射杀以熊和罴为图腾的范氏和中行氏,“替天行道”取得兼并战争的胜利。

  整个事件之中,扁鹊对于这个“政治阴谋”并不知情。他被人招进宫来,进入内室诊断赵简子的病情,完全是按照别人的要求去做的“执业行为”。他所看到的情况是,尽管对外宣称“五日昏迷不知人”的赵简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但是赵简子脉搏调匀,尺肤不热,呼吸匀畅,肢体不僵。所以,扁鹊能够断定他“不出三日必间”。“装病”的赵简子,也必然会在扁鹊的预期之内醒来。至于赵简子在“昏迷”的时候,是否见过天帝,或者天帝说过什么,扁鹊既不知情,也无历史责任,他只是被人利用的一个“道具”而已。

  通过“扁鹊诊赵简子”这件事,既成就了赵简子的政治阴谋,也传扬了扁鹊高明医术的声望。赵简子事后“赐扁鹊田四万亩”,符合赵简子的身份和当时的惯例,扁鹊受之无愧,不属于“共谋分赃”。

  “扁鹊诊赵简子”这段记载,被收录在赵氏的史册里,并且作为经典故事不断被人传诵。同时这个“历史记录”,也经常被人拿出来修改一下,以有利于修改历史的人。根据《史记·赵世家》的记载来看,赵简子的继承人赵襄子修改过这段记载,赵简子的“七世孙”赵武灵王也修改过这个故事,把有利于自己的内容补添上去。因此,这段文字流传到司马迁写《史记·扁鹊传》的时候,已经成了反复修改、增补之后的“百纳版”的老故事了。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认定扁鹊的生活年代。

  赵简子生活的时代,还有虢国被灭亡之后的遗民,他们居住的城市,仍然叫“虢”,可以是世袭的,继承人叫世子,或者叫太子。《左传》说,昭公元(公元前541)年,11国要员“会于虢”;昭公七(公元前535)年,“齐侯次于虢”。因此,扁鹊治虢太子尸厥,不是发生在虢国灭亡之前。

  研究方法不当,扁鹊被众说纷纭

  扁鹊是先秦时期最有名的医学家,他的故事很多人津津乐道。但是,高度知名之后,他的事迹越传越玄,离奇的程度一般人难以想象。

  《列子·汤问篇》说,扁鹊为赵齐婴与鲁公扈“互换心脏”。两个互换了心脏的人,因为“心主神明”所以互换了面孔,回“自己”家时遇到了麻烦,其妻子儿女都不承认这个新面孔,就一起到扁鹊那里去“要说法”。两家人经过扁鹊“心主神明”的解释,都接受了换心之后,必然随之改换面孔、躯体的事实,大家高兴而去,闹出来一个人间大喜剧。细想一下,假如扁鹊做过互换心脏的手术,必然留下刀口疤痕作证据,也就不用再找扁鹊去说明了;按现代医学的理解,即使换了心脏,也不可能换了思想,找扁鹊也不会有《列子》记载的结果。所以,此事与愚公移山一样,只是一个寓言故事,不可据以为真。

  战国时期的《鹖冠子》里,记载魏文侯问扁鹊,说他兄弟三人之中谁的医术高明,扁鹊说:“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最为下”。这段记载,虽然有“治未病”的深刻含义,但是也像一个附会出来的故事,而不像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

  魏晋时期,杨泉的《物理论》说,扁鹊用激怒的方法治疗赵简子的病,赵简子痊愈之后,不仅不感谢扁鹊,而且盛怒之下“以戟追杀之”。这个记载,显然是杨泉记忆有误,把文挚激怒齐闵王的事,“移花接木”按在了扁鹊的头上。

  《韩非子·喻老》说“医扁鹊见蔡桓侯”,司马迁以及后来的人都说是“扁鹊望齐桓公”;韩婴《韩诗外传》和司马迁《扁鹊传》都说“扁鹊诊治虢太子”,刘向却说诊治的是“赵太子尸厥”。

  应该如何看待这些众说纷纭的历史记载?这需要有正确的研究方法。

  在司马迁的眼里,需要看重的是扁鹊这个医生,而不是他诊治的病人信息更可靠。后代医生如《临证指南医案》作者那样,把男女患者虚拟化处理,写成“某左、某右”,就是这样的笔法;不是扁鹊必须以病人的历史时代为生活坐标,更不是以策士之言为取舍标准。因为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舍本逐末,把扁鹊说成是一个虚化了的人物;或者说扁鹊是从秦到越,从春秋到战国,有许多扁鹊,秦越人只是其一。这种“泛化扁鹊”的“虚拟”做法不可取,也没有历史依据。春秋时期有秦国的医缓、医和,有齐医、晋医、楚医,都见于《左传》,其他古籍的记载之中,也没有见到“名医都泛称扁鹊”的现象。日本学者森田一郎甚至说,扁鹊就是砭石的代称,未必有其人。这都是研究方法不当造成的说法,是应该澄清的历史疑案。

  图为《扁鹊针灸图》,拓自山东曲阜孔庙珍藏的距今1800年的汉画像石《扁鹊行医图》。《扁鹊行医图》有4块,多为浅浮雕,现存3块(其中一块已调入中国历史博物馆)。此画像石是从济宁、微山出土的,1956年运往孔庙西庑保存。

  3块《扁鹊行医图》汉画像石中,以《扁鹊针灸图》最为生动、形象。图上有一位人面鸟身的医生,这就是被神化了的扁鹊形象。扁鹊面对患者一手切脉,一手持针扬臂作针灸状,仿佛还在宽慰病人。患者端坐平视,披头散发,宽衣博带,其身后另有静坐候诊的病人。图左上方还有一只小鹊,正凝目观看扁鹊的举动,可能是扁鹊的弟子了。(摘自汲古山房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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