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康熙皇帝 ( 爱新觉罗·玄烨,1654— 1722) 喜好西学,经耶稣会士张诚 ( Jean- Fran?ois Gerbillon) 、白晋 ( Joachim Bouvet) 、巴多明 ( Do- minique Parrenin) 等的侍读、讲解,对西医兴趣浓 厚,对西药颇具见地。存世的传教士满文著作 《钦定格体全录 》 《西洋药书》等客观反映了这段 史实,一直受到学界的高度重视 [1 -4 ] 。关注西医西 药的同时,康熙帝对待传统医药 ( 包括中医药、 民族医药等) 的态度如何? 有何观点与主张? 探 讨这些问题,尝试分析研究,对中华文化及传统医 学传承脉络的梳理具有积极意义。
1 探本溯源,酌古准今
康熙帝对医药治病救人乃至影响国家社稷的思 考尤为深入,训曰 : “医药之系于人也大矣” [5 ]190 。 他反复阅读 《黄帝内经》等中医经典著作,并赞 许有嘉,曰 “《黄帝素问 》《内经》诸篇,观其义 蕴,实有恻隐之心; 民生疾苦,无不洞瞩” [6 ] 。为 此,康熙帝对历代医书之真伪甄别极其自信,训 曰 : “朕自幼所见医书颇多,洞彻其原,故后世托 古人之名而作者,必能辨也” [5 ]119 。清初统治者稽 古右文,对于传世的中医药典籍也极力推崇。 康熙帝对医学理论领悟匪浅。如谈及 “两尺 脉属两肾” ,除明晰脏腑表里相配外,还设问: “惟命门为虚寄,或云属火,或云属水,总无确 说” [7 ]109 。两尺脉何以分属两肾水火,确为历代医 家纷争的问题; 康熙帝采用朱熹以 “贞固”二字 解释北方水地 、《左传》述上古水正之官员为修与 熙二人治理这两种说法作依据,医理上亦成一家之 言。此外,康熙帝精医通药亦为世人熟知 ,“清初 六家”之一的查慎行曾感叹曰 : “上留心医理,熟 谙药性” [8 ] 。 “熟谙药性”绝非奉承之言。如草本野生植物 “沙蓬米” ,康熙帝亲自品尝,认为 “性暖,益脾 胃,易于消化。好吐者食之,多有益” [7 ]41 。又如 “金光子” ,即酸枣仁,康熙帝引地方志 《闽书》 与本草专著 《政和本草图经》论述产地、来源, 并指出其形态、功效为 “核圆而坚,多窍,人心 之状,圆外窍中,故此果专为心家药” [7 ]119 。对于 药名、药效的疑问,康熙帝更是敏学好问,探本溯 源。如对治疗他咳嗽的肺胸舒丸中的药物金银香 花,康熙帝就曾提出质疑 , “所说金银香花,据 查,在 《本草纲目》中并无此名,有金银藤,或 是金银藤花吧” [9 ]28 。康熙三十九年 ( 1700) ,内府 发现弘治十八年 ( 1505) 明政府组织编修、刘文 泰主纂的 《本草品汇精要》 ,康熙帝遂命太医院吏 目王道纯等重新绘录一部,并从 《本草纲目》等 书内增补约四百九十条,成为续集十卷 [10 ] 。此举 对于保存古代本草文献可谓贡献巨大。
2 疗效居先,晓谕广众
研读医理同时,康熙帝尤其看重治疗效果。如 对进献金鸡纳霜 ( 奎宁) 治愈他疟疾的西士洪若翰( Jean de Fontaney) 等饱施恩赐 ,“特于皇城西安 门内,赐广厦一所” [11 ] ,但同样为他治疗疟疾的御 医们虽日夜诊护,却因疗效不佳而深受重罚 ,“孙 斯百等误诊朕病,强用人参,致朕烦躁甚病,…… 孙斯百、郑起鹍、罗性涵俱从宽免死,各责二十 板,永不许行医” [12 ] 。这一事件绝不如传教士所宣 扬之西方医药的胜利,而是在康熙帝心目中,疗效 才至关重要。此外,对于行之有效的方药,康熙帝 毫无保留地公昭天下以惠济百姓 ,“是故朕凡所试 之药,与治人病愈之方,必晓谕广众。或各处所得 之方,必告尔等共记者,惟冀有益于多人也” [5 ]119 。 康熙帝得 “种痘之方” ,大力推广 “人痘接种”预 防天花。 当然一味强调疗效的康熙帝也难免有以偏概全 之时。如对于灸法,他就认为 “灸病者非美事, 而身亦徒受其苦。朕年少时尝灸病,厥后受方,即 艾味亦恶闻矣,闻即头痛,徒灸无益” [5 ]191 ,过分 注重个人感受,对行之有效的灸法形成了误判。另 一奏折批谕亦可见康熙帝对于针灸的态度,即康熙 四十三年七月初四日,皇三子胤祉奏诏,意大利画 师聂云龙 ( Giovanni Gherardini) 右肩疼痛,已派 遣御医凌易风、尹德诊视,二医力主针灸,但聂云 龙拒不肯受,奏报皇上裁定,康熙朱批 : “西洋人 既不欲针灸,则听其便,勿得强迫” [13 ]331 。这体现 了康熙帝对西来学者的关护,及对待针灸似乎较为 宽容、理性。
3 药病相宜,饮食为重
康熙帝主张方药与疾病相对应,用药贵乎与病 证相适宜。训曰 : “药惟与病相投,……是故用药 贵与病相宜也” [5 ]120 。他训诲医家以前代贤医为典 范,对症施治,认为 “古人立方,各有定见,必 先洞察病源,方可对症施治” [5 ]190 。又以亲身经历 反复告诫 : “又尝见药微如粟粒而力等大剂,此等 非金石之酷烈,即草木之大毒。若或药投其症,服 之可已,万一不投,不惟不能治病,而反受其害。 其误人也,可胜言哉” [ 5 ] 190 ; “药性宜于心者不宜于 脾,宜于肺者不宜于肾。朕尝谕人勿服补药,…… 朕之调摄,惟饮食有节,起居有常,如是而已” [ 14 ] 。 康熙帝尊 《灵枢经》所谓 “五脏有大小、高 下、坚脆,故饮食嗜好不齐” [7 ]154 。反对滥补,视 人参等补药为 “趋奉迎合之小人” ,认为饮食有 节、温凉有度、起居有常才是养生之道。对此闻性 真曾撰文 《康熙的医学与养生之道》进行专门研 究 [15 ] ,韦泽则从节、慎、劳、怡四个方面对 《康 熙帝 〈庭训格言〉的养生思想》展开分析 [16 ] 。《黄帝内经太素》
康 熙帝曰 : “养生之道,饮食为重,……若或内伤, 饮食者禁之犹可; 至于他症,自当视其病由,从容 调理,量进饮食,使气血增长” [5 ]121 ,对内伤、外 感的不同饮食要点训谕得十分清楚。 日常生活中,康熙帝盛夏暑月不开窗、不纳风 凉 [5 ]9 ; 在外出猎时,衣着厚实,预防寒冷 [5 ]154 。 对于亲近大臣、股肱文武,康熙帝好为人医,每每 赐以珍肴、灵药。如康熙帝近臣镶黄旗包衣赫世亨 患寒暑伤气之证,发热烦躁,下痢红白,色如鱼 脑,病势险大。康熙帝派遣御医张睿、刘声芳,经 加减调中益气汤、加减归芍六君子汤等治疗逐渐起 色。康熙朱批 : “赫世亨今既已活,病得痊愈,则 心勿烦闷,好生调养,必速康复。病才稍愈,若不 调养,年已六旬,难保不犯。理气健脾丸之药,滋 补脾胃,且能消食,每早一钱,用小米饭汤送服, 想必有效,往御药房取之饮用看。除此之外,勿得 饮用一切补药、人参等物。……燕肉在京城可得, 此为彼所好者” [13 ]528 。康熙帝对于脾胃健运、饮食 调养、参茸补药的态度也由此可见一斑。
4 兼采蒙古、喇嘛医学
康熙帝不仅对传统中医药感同身受,对于外来 药物、民族药材的使用也颇有心得 。 “药料之名, 有中外声音相似者” [7 ]56 ,康熙帝采用音韵训诂, 对诃黎勒、莨菪子等来源进行考究,并采用实地考 察法加以验证 。“如蒙古有损伤骨节者,则以青色 草名绰尔海之根,不令人见,采取食之,甚有益。 朕令人试之诚然。验之,即内地之续断” [5 ]120 。蒙 古部落所见之青草绰尔海的根部 ( 即续断) ,康熙 帝派人尝试、检验,确有续折接骨之功效。 康熙帝十分信任蒙古医药,如正黄旗包衣护军 参领莫尔洪暑湿伤气下痢,经刘声芳等久治不愈, 康熙帝对御医颇为不满,亲自提出方案,以蒙古偏 方治疗 : “朕处侍卫迪纳亦系此病,曾经大夫医 治,亦未见好。蒙古大夫使其服用兔脑,又用几味 药调治,现已痊愈。故缮清药方所用药名,俟晚上 送往供鱼房,即照此方试治” [9 ]48 。此外,康熙帝 对喇嘛医学同样重视,如 “康熙四十四年七月, 大阿哥福晋张佳氏育喜后忽然出血,病甚可危,皇 三子 胤 祉 谨 奏 皇 上,康 熙 朱 谕: 应 遣 喇 嘛 诊 视” [13 ]385 。可见,在康熙帝的医药观念中,蒙古、 喇嘛医学等民族医药均占有重要地位。
5 结语
综上所述,清帝康熙作为一位学贯中西的学者型君王,对于医药的关注并不限于传教士带来的西 洋医学,对于传统医药学的理解、熟悉程度已经达 到较高的水平。康熙帝讲求对证施治、药病相宜, 且身体力行,饮食有节,温凉适度; 同时医药化为 怀柔绥抚的重要政治手段,以保障他所信任的家眷 以及股肱大臣、文武官员的健康,其家长作风、医 药和权力必然交织在一起 [17 ] 。而御用医药实用性、 权威性的特点,也造就了保守性、封闭性的弊 端 [18 ] ,难以推动有广度和深度的医药现代化 [19 ] 。 康熙帝曾经构想 ,“当兹海宇昇平,正宜怀保 吾民跻春台而登寿域。尔等可取医林载籍,酌古准 今,博采群言,折衷定论,勒成一书,以垂永 久” [6 ] 。在后代 《古今图书集成·医部全录》 《医 宗金鉴》终得以刊行。就如康熙帝谈到穴位 “人 中”时所言 : “今满洲呼 ‘呢呀尔马’ ,蒙古呼 ‘库门’ ,高丽呼 ‘萨拉密’ ,皆直曰人而已,…… 及阅 《素问·骨穴篇注》有 ‘鼻’ ‘人’二字, 是古人亦祇呼为人矣” [ 7 ] 127 。千般万态,返璞归一, 回到中华传统文化之中,西学中源、满汉争议、汇 通中西医药等问题,至少在康熙王朝得以暂时缓解。
来源:中医杂志 作者:杨奕望 胡蓉 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