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朱良春对奇经八脉理论的传承和创新
国医大师朱良春教授（以下尊称 “朱老” ）善于 治疗疑难杂症和危重病， 得益于其对奇经八脉理论的灵活应用， 笔者将随朱老学习过程中的体会， 整理 如下。
对奇经八脉理论的学习与继承
1. 学习经典 “奇经八脉” 理论始见于《黄帝 内经》 ， 分散记载了冲任督带、 阳维、 阴维、 阳跷、 阴 跷等循行、 所主病症等， 特别是在血枯病论述中提出 四乌贼骨一芦茹丸， 由乌贼骨、 茜草、 雀卵、 鲍鱼汁4 味药组成， 主治肝肾不足、 冲任虚衰之血枯经闭。 朱 老认为， 这是通补奇经的祖方 [1] 。 奇经病变一般都是 大病、 久病所累及； 冲任二脉的病变， 除因直接损伤（如手术） 所导致外， 大多起于慢性久病之后， 所谓 肝肾损伤， 累及奇经。 该方中， 乌贼骨咸温下行， 主女 子赤白漏下及经闭血枯， 又能涩精秘气； 茜草既能止 血治崩， 又能补益精气； 雀卵气味甘温， 为补益精血 之妙品； 鲍鱼能通血脉， 益阴气。 朱老认为， 雀卵、 鲍鱼等动物药可填补精血， 既可养肝肾， 又益冲任。 后世医家所谓 “味腥气秽， 善走奇经” ， 即是受其启 示。 另外， 该方以补涩为主， 涩中寓通。 乌贼骨、 茜草 不仅能固涩下焦， 而且能通利血脉， 所以说二味能行 能止。 朱老认为， “通” 是调理奇经的一个重大法则， “盖非通经气不能行， 非通不能入脉” 。 如后世叶天 士在《临证指南医案》中指出： “奇经为病， 通因一 法， 为古圣贤之定例” ， “务在气血调和， 病必全愈” ， 足见对后世影响之深远 [2] 。 朱老认为， 该方除用于伤 肝经闭外， 还适用于崩漏、 带下等病症， 可根据临床 具体情况进行加减使用。
在奇经八脉的经典著作中， 朱老重视对 《难经》 的学习。 该书对奇经八脉的起点， 循行部位及发病 情况进行简要说明。 奇经八脉生理功能阐述为： “比 于圣人图设沟渠， 沟渠满溢， 流于深湖， 故圣人不能 拘通也。 而人脉隆盛， 入于八脉， 而不环周， 故十二 经亦不能拘之” ， 明确指出奇经八脉与十二经脉相互 调节的作用， 但亦自成体系， 不受十二经之节制， 不 参与十二经脉的循环 [3] 。
李时珍著的 《奇经八脉考》 ， 对前世奇经八脉理 论进行了系统、 全面的考证， 标志着奇经八脉理论 的完善成熟， 为后世遵从。 不但对奇经八脉循行部 位， 作了具体描述， 而且对所发之腧穴、 郄穴及交会 穴进行厘定。 他总结整理奇经八脉的生理功能， 阴 阳维脉者， 一身之纲维也； 阴阳跷脉者， 所以使机关 之跷捷也； 督脉者， 阳脉之总督也； 任脉者， 阴脉之 承任也； 冲脉为诸脉之冲要； 带脉， 所以总约诸脉者 也。 该书还对奇经八脉的病因、 病机、 脉诊、 治法、 方药等进行了大量补充， 指导临床实践， 为朱老所 推崇。
2. 学习历代名家论述 朱老的学术思想受张锡 纯《医学衷中参西录》影响较大， 每当诊余之暇， 他 经常翻阅， 百读不厌。 该书是张锡纯毕生医疗实践之 经验总结， 内容精湛丰富。 张锡纯谓： “带下为冲任 之证， 而名为带者， 盖以奇经带脉， 原主约束诸脉， 冲 任有滑脱之疾， 责在带脉不能约束， 故名为带也” 。 制 “清带汤” （生山药、 生龙骨、 生牡蛎、 海螵蛸、 茜 草）治 “妇女赤白带下” [4] 。 单赤带， 加白芍、 苦参； 单 白带， 加鹿角霜、 白术。 假使既有下元不足之见证， 又 有湿热瘀浊逗留之带下， 朱老认为张氏此方即欠熨 贴， 还需参用墓头回、 败酱草、 鱼腥草、 土茯苓、 蜀羊 泉、 白槿花、 扁蓄等泄化浊瘀之品始称允当。 此外， 朱老认为， 张锡纯针对冲脉病有系统的研 究， 冲脉上隶于阳明胃经， 下连于少阴肾经， 有任脉为 之担任， 督脉为之智摄， 带脉为之约束， 阳维、 阴维、 阳跷、 阴跷为之拥护， 共为奇经八脉， 据此提出了一 系列调摄冲任的治病方法， 如治疗女子不孕： 女子不 育， 多责之冲脉。 郁者理之， 虚者补之， 风袭者祛之， 湿盛者渗之， 气化不固者摄之， 阴阳偏盛者调剂之， 并创制了温冲汤、 固冲汤、 理冲汤等方剂， 临床应用 确有实效。
3. 学习医案 朱老对蒋宝素《问斋医案》进行 了深入学习， 特别是在蒋氏对奇经八脉的医案学习 上， 下了很大功夫。 如对其中七疝、 哮喘、 赤白带三 门的医案进行分析， 指出， 七疝与肝经密切相关， 肝 经与任脉的关系为： 肝佐任脉以化生， 七疝是见证于 肝， 源于任脉。 虽然临床表现为肝经病， 实际上要从 任脉论治， 如小茴香配黑丑为张子和 “禹功散” ， 为 治疗湿阻任脉之良剂； 附子配山栀为朱丹溪 “仓促 散” ， 治疗任脉寒热错杂之疝痛。 在分析顽固性哮证 的医案时， 朱老指出， 《医话》 阳和饮填补肾精、 通补 督脉， 督脉总督一身之阳气， 哮证为寒湿水饮阻塞于 肺， 哮证有宿根， 为水饮顽痰， 不易去除， 故反复发 作。 对于阳虚哮证， 蒋氏使用麻黄、 附子、 鹿茸、 胡 桃肉、 肉桂温煦督脉， 用熟地黄、 山药、 山茱萸、 菟丝 子、 人参填补肾精， 用白芥子、 茯苓融化顽痰， 培育 生机。 此方阴阳双补、 攻补兼施， 补中有通， 标本兼 顾， 是一张治疗哮证的名方。 难能可贵的是， 该医案 指出， 若六味地黄丸、 六君子汤、 二陈汤、 三子养亲 汤、 小青龙汤、 定喘汤等无效时， 从通补肺督论治可 获得良好的疗效。 朱老指出， 鹿茸、 麻黄、 附子、 胡桃 肉、 肉桂是通补督脉之良药， 临床多用之。
临床应用与创新
1. 虫类药入奇经 朱老以善用虫类药治疗疑难 病而著称， 《虫类药的应用》 为其代表作 [5] ， 该书出版 后， 一时洛阳纸贵。 如鹿茸、 鹿胶、 露蜂房、 蛤蚧、 海 马温奇经之阳。 龟板、 淡菜养、 桑螵蛸养奇经之阴， 蟋蟀、 蝼蛄泄奇经之水湿， 水蛭、 地鳖虫、 蛴螬散奇 经瘀血， 全蝎、 蜈蚣、 乌蛇驱奇经之风， 阿胶养奇经之血， 僵蚕、 蝉蜕清奇经之热。 如露蜂房为朱老所常 用药， 不仅有祛风攻毒， 而且有益肾温阳之作用， 善 治久治不愈之清稀带下。 凡带下清稀如水， 绵绵如 注， 用固涩药乏效者， 于辨证中加蜂房， 屡奏良效。 朱老认为， 带下清稀， 乃肾气不足， 累及奇经， 带脉失 束， 任脉不固， 湿浊下注所致。 利湿泄浊之品， 仅能治 标， 而温煦肾阳， 升固奇经， 才是治本之道。 每伍以鹿 角霜、 小茴香等通补奇经之品。 如曾治疗患者某， 女 53岁， 症见： 腰痛如折， 带下颇多， 质如稀水， 面黄形 瘦， 体倦乏力， 脉细、 尺弱， 苔薄白， 舌质淡。 曾服补脾 化湿及固涩束带之品， 多剂罔效。 此肾阳不足， 累及 奇经之候也。 给予通补奇经， 固任束带： 蜂房、 当归、 茯苓、 巴戟天各10g， 鹿角霜、 杜仲、 菟丝子各12g， 小 茴香6g， 山药15g。 口服5剂， 带下即止。 另外， 虫类药中具有活血化瘀、 搜剔通络之品， 如水蛭、 地鳖虫、 蜈蚣、 全蝎等， 也善入奇经， 临床上 治疗疑难病可合理配伍应用。
2. 发掘通补奇经八脉之特效药 朱老最早发现 了大剂量穿山龙扶正、 益肾壮督的功效。 穿山龙， 又 名山龙、 金刚骨， 是薯蓣科植物穿龙薯蓣的根茎， 多 产于东北等地。 苦， 微寒， 归肝肺经， 首见于《全国中 草药汇编》 [6] ， 功效为祛风除湿、 活血通络、 止咳定 喘。 现朱老将其功效修订为： 扶正、 活血、 通络、 止 嗽， 将其扶正作用放在首位， 具体功效为强壮督脉。 朱老曾讲述该药物的发现过程： 有患强直性脊柱炎 患者， 平时在朱老处看病， 时好时坏， 疗效反复。 又一 次门诊， 患者跟朱老说， 我的病好了 ， 1年多没有再复 发。 朱老问他用了什么药？ 患者告知是河北有个民间 中医开的药， 没有处方。 中药已经切碎， 不可辨认。 朱 老将药材请教于南京大学植物学专家， 才确证是穿 山龙。 他临床中反复实践， 认为穿山龙对于自身免疫 性疾病疗效确切， 不易复发。 但是一般药物学专著中 6-9g的剂量太小， 若是治疗自身免疫性疾病， 必须用 到30-60g方有效， 由于该药效功同鹿茸、 鹿角， 加之 穿山龙与补肝肾之山药同为薯蓣科植物， 因此， 定穿 山龙功效为益肾壮督。 此外， 朱老还发现， 该药可治 疗慢性肾病、 慢性肾炎、 尿毒症， 有利于尿蛋白、 水肿 的消退， 配合益气活血解毒之方药， 疗效更佳。
3. 从奇经八脉论治顽痹 在继承前贤奇经八脉 理论的基础上， 朱老提出益肾壮督培其本、 蠲痹通络 治其标的理论， 用于类风湿性关节炎、 强直性脊柱炎 等 “顽痹” 的论治， 疗效确切。 朱老认为， 顽痹具有 久痛多瘀、 久痛入络、 久病多虚、 久病及肾的特点。 同时患者多有阳气先虚， 病邪遂乘虚袭据经络， 风、 寒、 湿、 热之邪内侵， 气血为邪所阻， 壅滞经脉， 留 滞于内， 湿停为痰， 血凝为瘀， 痰瘀交阻， 凝涩不通， 深入骨骱， 胶着不去， 邪正混淆， 如油入面， 肿痛以 作。 故此颇棘手， 不易速效。 五体痹久治不愈， 累及 内脏， 又可转为五脏痹。 朱老通过长期实践， 明确认 识到： 此证久治不愈者， 既有正虚的一面， 又有邪实 的一面； 且病变在骨， 骨为肾所主， 又督脉统督一身 之脉， 故确立益肾壮督治其本、 蠲痹通络治其标的治 则。 通补督脉常用中药有： 穿山龙、 鹿角胶、 鹿衔草、 生地黄、 熟地黄、 骨碎补、 当归、 枸杞子等， 此外， 仙 鹤草， 又称脱力草， 大剂量使用也具有强壮的作用。 蠲痹通络， 使诸药入奇经， 大量使用虫类药， 如穿山 甲、 地鳖虫、 僵蚕、 蜂房、 乌梢蛇、 制全蝎末等。 国家 “十五” 攻关期间， 该法在全国多中心临床试验中， 取得满意疗效， 值得推广应用 [7] 。
小结
奇经八脉理论是中医理论中一个独立、 完整的 辨证论治方法， 肇始于自 《黄帝内经》 《难经》 ， 到李 时珍《奇经八脉考》 日臻完善； 后世医家如张锡纯、 叶天士等， 不断进行充实和完善。 朱老汲取前人经 验， 临床广泛应用和实践， 大胆创新， 为从奇经八脉 辨治疑难病提供宝贵的经验， 值得后人好好学习。
作者：潘峰 郭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