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位一体”是“以调为先、以通为顺、以和为贵、以平为期、以防为主、以人为本”紧扣生命物质的系统治疗理念。
•“超器官医学模式”是“超越器官、紧扣物质、层层深入、广泛联系”的医学研究模式。
•“六位一体”治疗理念从临床诊疗的角度诠释了“超器官医学模式”所独具的科学性和生命力。
•当代科学纷纷将研究的触角延伸到超微物质及其相互联系的势头,或许正是“超器官医学模式”再度激发强大发展潜能、再度实现与时代发展同步的有利时机,关键在于我们能否谨守“超器官医学模式”,坚定自信,锁定目标,牢记使命,直面未来。
读罢2015年6月17日刊发的《问道〈黄帝内经〉——以生命物质为核心的脏象理论本原及其在近代的异变》一文后,笔者深有同感。
该文提出中医脏象理论所独具的“超越器官、紧扣物质、层层深入、广泛联系”的初始研究方向和路径,揭示了以《黄帝内经》为代表的中医学脏象理论研究之本原,亦可以说该文从脏象学角度揭示了中医学特有的“超器官医学模式”。
然而,该文毕竟以论述逻辑理论为主,联系临床实践论证甚少。笔者从事中医消化系统疾病诊疗数十年,提炼总结形成了“六位一体”治疗理念和系统疗法,不仅具有可靠稳定的临床疗效,而且在诊疗理论和实践层面也印证了中医学“超器官医学模式”的科学性和优越性。聊述于此,就正同道。
中医学理论研究核心不是体内器官而是生命物质
一般认为,中医理论体系的核心是脏象学说,这一点在学术界素成共识,向无争议。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以教科书为代表的主流理论著作,多数回避脏腑的本质是什么、脏象学说研究的主体是什么等核心问题,甚至有意无意地在脏象学说的解读中注入或突出许多器官学的内涵,自觉不自觉地将脏象学研究导入器官学研究的歧途。
众所周知,中医学在早期探索进程中,确实对脏腑进行过器官学层面的关注,其成果在《内经》《难经》等典籍中也确有记载,但《内经》成书之时,恰逢儒学思想跃升统治地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作为国策强势推行,对机体“解剖而视之”的研究方法与手段失去了生存的环境与条件。在此情况下,器官学研究不得已被搁置,促成了生命科学研究主体的战略转型,使脏象学说的研究方向开创性地转移到构成生命、支持生命和干扰生命等不同层级的物质(以下简称为生命物质)方面来,开辟了“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的研究之路,而脏腑概念随之也上升为表征相关生命物质的分类学概念。
单一脏腑术语往往是脏腑与物质的关联性表达,即脏腑与阴阳气血形成的结构性词组,如心血、肺气、肝阴、脾阳、肾精等,并且以相关功能活动为主线,持续捕捉研判更深更小层次和范围的物质类别,进而围绕阴阳气血等生命物质的自然属性、存在方式、作用特点、消长转化、运动规律、广泛联系等关键要素,开展卓有成效的探索研究。
由此以降,历两千年持续积淀,理论研究不断丰富,临床实践不断深入,“超越器官、紧扣物质、层层深入、广泛联系”的医学研究模式日益彰显,笔者将其简称为“超器官医学模式”。
“六位一体”治疗理念是紧扣生命物质的系统理念
“六位一体”理念最早是针对功能性胃肠病和多种慢性胃肠病而提出的,这些疾病由于病情经常反复,严重影响患者的身心健康和生活质量。笔者通过几十年的临床积累,总结形成了“以调为先、以通为顺、以和为贵、以平为期、以防为主、以人为本”的治疗理念。这一理念超越了肝、脾、胃、肠等具体器官的局限,以生命状态和临床表现为直观指标,以生命物质及其联系变化为干预节点,是中医“超器官医学模式”在胃肠病领域的典型例证。
以调为先
胃肠疾病具有临床症状多样性和多变性的特征,表现为每一位患者的症状都不尽相同,即使是同一患者,在不同时段的症状也有很大差异。病因单纯者少,病机互见者多,大多存在寒热错杂、虚实夹杂的复杂病机,单纯用攻、补、温、清之法难获良效,而“以调为先”、首重调理方为正途。
“调”的靶标是气机,其中“气”即物质变化,“机”即物质的运动与联系,由于物质变化的复杂性和物质联系的广泛性,既不能破利攻削,也不能敛涩呆补,用药主张轻灵流通,以顺五脏气机为要务。
调理的组方配伍特点是补泻并用、寒热同施、内外兼顾,多脏共治、上下互引、升降结合。表现有三,第一是药性杂,把性味不同甚或相反的药组合在一起,看似杂乱,实则合理,诸如经方中的小柴胡汤、半夏泻心汤、理中汤、乌梅丸,还有后世的归脾汤、升阳益胃汤及逍遥散等,这些方剂都具有调理气机的共同点;第二是药量轻,每一味药剂量都在药典规定用量之内或偏下,鲜有大剂量者;三是药味少,每张处方药味多在十味左右,一般不超十三味。在药物调理的基础上,辅之以饮食调养、情志调整、环境调适等综合措施,以期将失调的脏腑气机调整平衡,恢复其原有状态,各司其职、相互协调、和谐共处。
以通为顺
功能性和慢性胃肠病临床症状以痛、胀居多,几乎皆有,其共同病机当责之于 “不通”。
“以通为顺”的治疗法则堪称精当,《内经》所谓“和气之方,必通阴阳”,张仲景所谓“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即是此意。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通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泻,顺也并非简单的下。通之法,中医治疗八法尽可用之,如因虚不通则宜补,因寒不通则当温等。正如《医学真传·心腹痛》所言:“夫通则不痛,理也,但通之之法各有不同,调气以和血,调血以和气,通也;虚者助之使通,寒者温之使通,无非通之之法也,若必以下泄为通则妄矣。”
由此可知,泻下、行气、活血、温热、发散之品皆可用之通,所不同之处在于选药用量之妙。通常要求少用大寒大热及攻破逐利之品,多选性平力缓之药,药量要小,如大黄以3~6克为宜,且不后下,取其通之利,避其泻之弊。
以和为贵
“和”是六位一体的核心,功能性和慢性胃肠病的直接病机是脏腑失调、气机紊乱,通过长期临床观察疾病的基本规律,大凡表现为脏腑阴阳失调的多为器质性病,表现为脏腑气机失调的多为功能性病。
首先,应遵循中医“亢害承制”的治则,扶弱抑强。如疏肝和胃治疗功能性消化不良、平肝扶脾治疗肠易激综合征、宣肺清肠治疗习惯性便秘、清心调胃治疗神经性厌食、补脾温肾涩肠治疗五更泻等,皆是调理相关脏腑与胃肠气机之常法。
其次,功能性胃肠病的病情轻重与反复情况多受季节和气候的影响,如时令转换、气温突变、异地旅游等因素,往往导致患者病情复发或加重。因此,治疗功能性胃肠病还必须以“天人相应”的和谐观为指导,注重因时、因地制宜,顺应四时消长节律,使人体生理活动适应自然界的变化,保持机体内外环境的协调统一,并根据四时气候的变化,因地域气候的不同而采用不同的治法,做到天人相应,内外和谐。
第三,情志的变化与功能性胃肠病关系密切,如《内经》有“百病生于气”“忧愁思虑伤脾”“惊恐则泻”等论断。调畅情志对于胃肠病治疗尤为重要,经典方药也很多,如越鞠丸、柴胡疏肝散、痛泻要方等,既常用又有效。根据笔者临床经验,香类药如木香、藿香、香附、沉香等,花类药如合欢花、玫瑰红、鸡冠花等,均具有调节情志和胃肠的双重作用,值得选用。除药物治疗外,心理疏导也很重要,中医的移情法和情志相胜法值得借鉴。
以平为期
《素问·至真要大论》云:“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皆随胜气,安其屈伏,无问其数,以平为期,此其道也”。“以平为期”主要是强调治疗把握的“度”,不能不及,也不能太过,特别是要防止过度治疗。
首先,治疗时间不能无休止,而应“中病即止,勿过其度”,不必设定时限,不必拘泥于疗程,有时可采取间断性治疗,即服药二到四周,无论疗效可否,停药一到两月或再长一段时间,待患者仍自觉很难受时再治。
其次,要避免用药过多、过乱的弊端。《内经》提出了“气增而久,夭之由也”的观点,认为一种治法不宜应用时间太久,否则容易使病情走向另一面。
第三,药物数量和种类都应有所取舍,不可因症状多样、病机复杂就简单堆药,也不可因疗效不佳而盲目加量。
“以平为期”治疗理念的另一层含义是对“疗效标准”的把握,即所谓“平”的指标,不应刻意追求病理学意义上的痊愈,而是以各种矛盾相对缓解,使机体处在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为判定依据。
同时,中医还提倡等待时机,让人体自然恢复,采取“无代化,无违时,必养必和,待其来复”的观点,以达到“不药而愈”的效果,亦属于“以平为期”的范畴。
以防为主
临床症状的反复性和持久性是多种胃肠病的又一特点,坚持“未病先防”的原则显得十分重要。
饮食因素方面,重点在于对不适应或不耐受的食物如寒凉、辛辣、油腻之品不必完全、长期禁忌,而应适当、少量、逐渐加量使之适应会更好。
气候因素方面,则应强调平素增强体质,提高胃肠的适应能力,有助于减少气候因素对胃肠的影响。
情志因素方面,保持良好的情绪和精神,有利于胃肠功能的恢复。同时,保持清静的心境和寡欲的精神,使身心和谐,形神平衡,则胃肠安和。
职业因素方面,某些特殊群体,因工作繁忙、饮食不规律、应酬较多等,打乱了胃肠生理功能;或经常处于紧张、思考、焦虑、激动等应激状态下,引发消化系统功能紊乱。因此,根据不同职业人群的特点,进行有针对性的健康教育对预防功能性胃肠病十分重要。
对于烟、酒及其他不良习惯,应有效引导戒烟限酒,通过细心全面的了解,有的放矢地预防“酒精胃”“麻将胃”“电视胃”“网络胃”等。
以人为本
“以人为本”强调在诸多方面关注病人。
首先,要充分理解病人。因患者生病后非常的痛苦,所以很容易因不能正确认识疾病而感到焦虑,这就需要医生要有足够的耐心客观解释病情,解除患者的忧虑,引导树立信心。
其次,要诚恳尊重病人。耐心听取患者的倾诉,尊重患者对病情的烦懑,消除不良情绪的传递,克服理性掩盖的冷漠,杜绝居高临下的指责。
第三,要全面关心病人。要遵照《内经》提出的“人之情,莫不恶死而乐生,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善于培养患者的信任,保持与患者的沟通,了解患者的心理需求,调动患者的主观能动性,分散患者对疾病的过度关注,化解患者对疾病的恐慌。
“超器官医学模式”具有鲜明的科学性和生命力
“六位一体”治疗理念从临床诊疗的角度诠释了“超器官医学模式”所独具的科学性和生命力。
克服了中医学拘于器官层面开展研究的天然短板
应当承认,“超器官医学模式”的形成,是中医学在特定的政治历史文化背景下的一种不得已的选择。可以想象,一种以生命研究为己任的应用学科,在突遭重大环境变故的情况下,其学术内涵与主体方向的转型是十分困难的,搁置甚至放弃原有的研究模式是非常痛苦的,找到并形成新的研究路径更是极其艰难的。
但是,一种新的医学模式在既有理论框架下跃然成型,并且能在两千多年的发展实践中持续跨越,硕果累累,足以说明这种模式具有独特的科学性和顽强的生命力。
巩固了中医学围绕生命物质分析研究的固有优势
中医学在两千多年前搁置了器官层面的研究之后,并没有处于消极无为的状态,而是有效地对自身的理论体系进行了科学整合,特别是将原来仅限于器官层面的脏腑概念与业已成熟的生命物质(阴阳气血等)理论成功对接,一方面将脏腑概念内化为物质分类学概念,使脏象学说没有因为搁置器官而失去物质基础,另一方面将研究重心专注于脏腑概念统领下的物质研究,并且在“阴阳之中又有阴阳”这一基本理论的指导下,沿着物质总体向阴阳两类、阴阳两类向脏腑之气、脏腑之气向不同功能之气的方向层层深入,从而使生命物质的研究无限接近于生命运动的本原,并为后世及未来的持续深入研究开辟了广阔的空间。
突出了中医学旨在诠释解读普遍联系的根本诉求
长期以来,整体观念一直被看作为中医学的特点之一,但在对整体观念进行进一步解释时,却往往传递出模糊、混乱的信息,或者表述为以器官研究为主导的所谓“脏腑中心论”,或者解读为笼统化、表象化色彩浓厚的所谓“泛黑箱论”。事实上,这些都已偏离了中医学注重整体的本意。
在中医学的本原视野中,人体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乃至人体与天地自然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都是由无限种类、无限层级、无限数量的物质及其运动变化所构成的。所谓整体研究,实质上是围绕这些物质之间的普遍联系而开展的研究。
换言之,整体观念就是物质之间普遍联系的观念,离开了这种普遍联系,就不存在所谓的整体,而离开了一个个具体的生命物质,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普遍联系。
说到底,整体观念的本意就是整体与具体相结合的观念,其核心所在是生命物质及其错综复杂的联系变化,这才是中医学研究人体、认识生命、发现规律的根本诉求,也是中医学锤炼技术、防治疾病、维护健康的基础所在。
展现了中医学高度开放包容互联互通的发展潜能
曾几何时,围绕中医学发展问题的一些悲观者、唱衰者和取缔者的论调甚嚣尘上。这一现象一方面说明了少数无知者的无畏,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中医学术界对医学模式及其优势研究的滞后。前者属于口无遮拦,无甚大碍,后者则是主体缺位,事关大局。
客观现实是,正是由于中医学所秉持的“超器官医学模式”,致力于对生命物质及其联系变化的层层深入、矢志研究,与历代不同学科互联互通、同步发展,造就了其开放包容的学术特征。
更具兴味的是,当代自然科学在经历了直观形态层面的研究阶段之后,整体进入更深层次的超微物质研究阶段,且几乎不约而同地把关注的重点放在物质之间的普遍联系方面来,理、工、农、医各学科概莫能外。
客观世界自身存在的普遍联系,决定了互联互通研究方式的合理内核,从而启示我们,当代科学纷纷将研究的触角延伸到超微物质及其相互联系的势头,或许正是“超器官医学模式”再度激发强大发展潜能、再度实现与时代发展同步的有利时机,关键在于我们能否谨守“超器官医学模式”,坚定自信,锁定目标,牢记使命,直面未来。倘真如此,中医学定能大有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