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美中(1900年—1982年),河北省滦县人,为自学成才的著名中医学家、临床家、教育家。
20世纪50年代后期,中医学术刚刚振兴,中西医结合医学尚处于起步阶段,不少中医在临床上忽视或不会辨证论治,以中医方药简单地对应西医的病名,使辨证论治简单化;同时,也存在泛谈辨证,忽视对症的专方专药使用的情况。这两种倾向严重地影响了中医药疗效的提高和学术进步。
根据这一实际情况,岳美中于1958 年提出了“辨证与辨病相结合、辨证论治与专方专药相结合”的重要观点。
他认为,辨证论治是中医学术特点和精华所在,数千年来,它在中医学术的发展和促进诊断治疗水平的提高方面起着重要作用。临床上通过辨病因、辨病位、辨病态、辨病机、辨证候、辨方药、辨人的虚实强弱,采用积极主动、恰如其分的治疗,既注意到人体内外环境的联系和统一性,如内外相应与脏腑经络相关的辨证,也注意到个体体质差异等特点,因而有一病多方、多病一方的同病异治与异病同治方法,不但临床效果好,而且也是中医研究工作中的重大理论问题。
白虎佐透解退高热
1971年初夏,54岁男性患者汪某,8天来体温都在39℃~40℃,用过多种抗生素和退热剂治疗无效,请岳美中会诊。诊阳明经证大热、大汗、脉洪大、大渴四大证皆具,断为阳明热盛,处方白虎汤加味:生石膏、知母、粳米、炙甘草、鲜茅根、芦根、连翘。其中生石膏用量60克,是常规用量的2倍。
患者1天内连进2剂,热势顿减。第2天继续服用原方,体温降至37.4℃。以后生石膏减为45克,续服2剂而体温正常,后予调理方而愈。
此案轰动一时,以多种西药不能退热之疾,竟用如此平淡之方而奏功,是平凡之中见神奇。岳美中说,此例高热患者舌苔薄黄,咽微痛,宜略佐透解,故在白虎汤中增入茅根、芦根、连翘,于此可见岳美中辨证论治之精当。
辨病辨证论治一体
辨证论治,岳美中认为即“因势利导”而已,因势即概括辨证,利导即概括论治。他主张在临证时,要先辨病,后辨证,再论治。其理由是,每种疾病的基本矛盾决定疾病的发生、发展和预后,证候的寒热表里虚实等,仅是从属基本矛盾的不同表现。所以,先辨病是要了解疾病的本质和特殊性,以便解决疾病的基本矛盾。
后辨证是要了解证候的属性,以助基本矛盾的解决;再论治是要找出解决矛盾的方法。三者是密切相关的统一体,只不过是主次先后而已。但病是本、是纲,证是标、是目,证依附于病。
根据本标原委、纲举目张之理,在临诊时不能停留于辨识证候,避免本末倒置、以偏概全,务必以辨病为重心。首先辨明疾病,然后辨病的证候属性,病证既明,再辨古今专方专药的应用。
如辨证病人为黄疸者,用专方专药茵陈剂治疗;辨证属于阳黄者,茵陈蒿汤主之;阴黄者,茵陈四逆汤主之。
专病专方不违辨证论治
岳美中指出,《伤寒论》开宗明义将“辨病脉证并治”列于篇首,并在每篇中都详论主病、主证、主方;《金匮要略》以专病专证成篇,也首标“病脉证治”为题,二者都是在专病专证专方基础上进行辨证论治的著作,为后世提倡这一学术思想奠定了基础。
如太阳病中风桂枝汤主之,太阳病伤寒麻黄汤主之,阳明病经热证白虎汤主之,阳明病腑实证承气汤主之,痉病属刚痉者葛根汤主之,痉病属柔痉者瓜蒌桂枝汤主之等,皆以病概证,以证明治,治有专方,形成了病证与方药的统一。
像百合病特设百合剂治疗,疟母用鳖甲煎丸治疗,柴胡证由小柴胡汤主之,五苓散证由五苓散主之等,病有病的专方,证有证的专方,为辨病论治与专方专药的应用树立了典范。
书中某病某证某方“主之”,此即为“专病专方专药”。某病证“可与”或“宜”某方,是在辨证之下随宜治之。后世《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皆依此法。
因此,“可知汉唐医家辨证论治是外感、杂病分论各治,在专方专药的基础上照顾阴阳表里虚实寒热”。这种诊治疾病的思路及方法,对当前中医临床研究,仍有一定借鉴意义。
岳美中明确指出,强调专病用专方治疗,并不违背辨证论治精神,二者非但不悖,而且相辅相成。所谓辨证论治,就是根据四诊八纲、脏腑经络辨认病证,再依据病证予以相应的方药治疗。而专病专方的初始阶段恰源于辨证论治,一旦形成了“专病专方”,就发展了辨证论治。因此,专病专方是辨证论治的升华,是千万人实践和智慧的总结。中医治病,必须辨证论治与专方专药相结合,对于有确实疗效的专方专药,必须引起高度的重视。
岳美中依据自己的临床体会,将内科杂病分为两大类:一为气化病,即一般所说的功能性疾患;一为实质病,即一般所说的器质性疾患。就治法言,气化病多泛用通治法,而实质病则取特殊治法。在特殊治法中,再照顾机体的内外情况,辅以其他治法,即专病专方专药与辨证论治相结合的治法。
例如痢疾,《金匮要略》治下利脓血的热痢所用白头翁汤,是已为临床证实的专方,白头翁、黄连为下利脓血的专药。后世专方有《普济方》地榆丸、《仁斋直指方论》香连丸、东垣升阳渗湿汤等,后世专药有马齿苋、鸦胆子、大蒜等。
他说,这些专病专证专方中的专药,与方剂配伍中的“主药”意义颇相接近,且有一定联系。使用它们,既符合辨证论治原则,又都有明显效果,体现了专病专方与辨证论治相结合的过程,这才是提高中医疗效的可靠措施。
由于岳美中较为成功地解决了中医、中西医结合内科实践中如何应用传统医药提高疗效的理论问题,从而提高了中医学术水平。他本人临证应用这一理论,以疗效显著而名闻遐迩。
不拘于一病一方
岳美中注重专病专方,绝不仅仅限于经方,而是遍览群书,博采众方,勤于验证。无论经方还是时方,杂书所载方或民间流传的单方验方,他都细心研究。如他治疗慢性肾炎的芡实合剂,治疗心胃作痛的延年半夏汤,治疗慢性肝炎肝肿大的抑肝散等,都是岳美中从万千方剂中精选出来又经验证的有效方剂。
他重视专病专方,并不拘于一病一方。他说:“所谓专病,也并不是孤立与静止的,是变化与运动着的,所以在专病专药应用中,若不注意先后的阶段性,不问轻重缓急,一意强调固定专药,也是不对的。”如他治疗肝炎恢复期虽无明显症状,但残留某项肝功能不正常的病人,并不拘泥于肝炎多病湿热,治疗必用茵陈、柴胡的套路,而是细致地寻找辨证线索,抓主要矛盾,随机应治。
如患者郑某,诊得脉虚无力,舌质及眼睑色淡,岳美中认为是血虚见证,他不拘泥于“黄疸多湿不宜滋补”之诫,治以补血之品,辅以清利药物,用四物汤加茵陈、茯苓治疗,患者肝功能得以明显好转,充分显示了岳美中辨证论治的灵活性。
岳美中不仅熟悉药物功效,而且掌握遣方规律,从而达到专方专药与辨证论治相结合的目的。
21岁的徐某,头顶脱发,如胡桃大小的圆圈连结成片,渐成光秃。切其脉濡,舌稍白,无其他痛苦。岳美中予一味茯苓饮,茯苓研为细末,每服6克,白开水冲服,1日2次。约服两月余,来复诊,发已丛生,基本痊愈。此案以利水通阳,用气化理论治疗脱发,很有理论价值。
岳美中说,此例发秃因水气上泛巅顶,侵蚀发根,使发根腐而枯落所致。茯苓能上行渗水湿,而导饮下降,湿去则发生,虽不是直接生发,但亦合乎“伏其所主,先其所因”的治疗法则,说明岳美中掌握辨证论治极为纯熟,左右逢源。(刘南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