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法》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临床用药也如领兵打仗,既要了解敌人情况(病情),又要了解己兵特点(药用),才能百战百胜。仝小林老师在中日友好医院治疗的一则住院病案充分体现了“用药如用兵”。
张某,男,44岁。全身鲜红及深红交杂分布的大片状丘疹(头面部除外),高热40℃,通身大热无汗,烦躁时有谵语,口干不欲饮,小便黄少,大便干。舌质淡红,苔厚腻微黄,脉滑小数。
仝师处以羚羊角粉6克(冲服),丹皮30克,玄参30克,细生地120克,赤芍60克,紫草24克,茜草根30克,重楼30克,金银花60克,连翘60克,生石膏120克(先煎),白茅根60克,芦根60克,淡竹叶12克,白鲜皮60克,地肤子30克。1剂水煎3次,浓缩取汁300毫升,频频饮服。
患者从下午1点开始服药,至夜里2点服完药后周身汗出,热稍退,皮疹明显消退,颜色由深红转暗,已不觉痒。唯颜面肿胀,有黄色黏液大量渗出,由两耳渐及整个颜面。翌日晨体温38.6℃。上方又进1剂,体温复常,皮疹逐渐消退,颜面肿胀减轻,渗出停止。1周后,全身大量脱屑,药疹告愈。
敌情是新患药疹高热,既往尿毒肾衰,颇为复杂。仔细侦查辨别:现全身鲜红,通身大热,无汗,烦躁,便干,证属气营两燔,营分为重;虽发热10余天,高热至40℃,舌仍淡红、苔厚腻微黄,脉滑小数,是因原发病为长期的尿毒潴留,湿浊壅滞下焦,故舌质和舌苔的变化不显。尿毒症作为原发病长期的病理损害,使之形成较为特殊而又相对恒定的病理体质,加之病理产物的存在,因而表现为较为固定的舌质、舌苔、脉象、面色、体形等,与无内伤基础的外感高热在表象上反应不同,临证需要综合分析,去伪存真。
古代作战非常讲究阵法,布阵得法就能充分发挥军队的战斗力,克敌制胜。一个好的处方就是一个好的阵法,要有策略,有打主攻的、有打配合的;要像打仗部署兵力一样确定每味药量,打头阵、做掩护、搞接应的,各用多少兵力都必须仔细斟酌。此患药疹之高热,是热在一经始终不移,故直捣巢穴、顿挫热势。因势利导为祛邪第一要义,是给邪以出路。具体而言:
直捣巢穴即凉血清热。重用生地、玄参,若增清营凉血力度加用水牛角、紫草;若直指营血加用赤芍、丹皮;若气营两燔加用生石膏、芦根。
患者有多年尿毒症病史,慢性病重症合并高热,高热为急为标,仍应遵循“治外感如将”的治法,大剂短程、力挫热势,切莫贻误战机。在气营两燔、热毒转重时,生石膏配大剂量生地均用至120克,两清气营,中病即止。
因势利导即透邪外出。途径有三:重用生石膏清内热;白茅根、淡竹叶引热下行从小便出;金银花、连翘使营分之热有外达之路,促其透出气分而解,此即“透热转气”之具体应用。又金银花、连翘、重楼力在解毒,白鲜皮、地肤子重在祛湿止痒。
此例的透邪途径值得深思,蒲辅周先生认为:“温病最怕表气郁闭,热不得越;更怕里气郁结,秽浊阻塞;尤怕热闭小肠,水道不通,热遏胸中,大气不行,以致升降失灵,诸窍闭滞。”他强调治法中以“透表宣肺,疏通里气而清小肠”,不使热邪内陷或郁闭为要点。细观此案,热随汗出、从溲便下走之外,尚有湿毒上发一途。肾开窍于二阴及耳,晚期尿毒症,小便短少,温毒无从溲泄,故上发于耳,从外耳道渗出大量黄色黏液,波及整个颜面。临证遇此,实为罕见,但湿毒有排泄之路,实为向愈佳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