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美国科学院等机构联合派出的“美国针刺麻醉研究组”,于1974年5月1日赴中国内地进行了三周的参观考察。考察团共有12名正式专家成员和一些随访家属,他们访问了北京、上海、广州等城市,参观了16家中国医院,观摩了48台在针刺麻醉下进行的外科手术,同医护人员和基础研究科学家开了数次座谈会。期间,他们还不定期地召开内部讨论会,交换收集到的资料和看法。
专家组的成员显然经过了精心地挑选,其中包括了麻醉医生、外科医生、神经科医生、牙科医生、精神和心理医生、镇痛专家,以及从事疼痛研究的基础科学专家。他们都有博士学位,受过良好的科学训练,并有丰富的临床或基础研究经历,其中有的专家还横跨多个领域,可以说是一个“专业对口”高级专家考察团。按照计划,考察的主要目的是评估针刺对防止和减轻手术疼痛的有效性,写出评估报告。
当时的情况是,美国针灸热已经到达高潮,但医学界仍然有很多人对中国针刺麻醉持怀疑态度,不相信针刺有任何作用,有人坚持针刺麻醉不过是西方催眠术的变种,也有人认为是共产党的政治宣传对患者的麻醉作用,还有人认为所有针麻手术都是骗局,他们迫切希望这些真正的美国麻醉和疼痛专家,能够破解中国针刺麻醉的“戏法”,还美国医学界一个“平静”。
访华团的日程虽然由中方安排,但也充分满足了美方客人的要求。在三周的时间里,代表团不仅参观了大小不同的医院,还有机会同很多从事针刺麻醉基础研究的临床医生和科学家会谈。曾在美国耶鲁大学从事神经科学研究的张香桐教授,特地从上海赶到北京同代表团座谈,然后又赶回上海在脑研究所接待美国人参观。访问结束后,代表团自豪地声称他们是看过针刺麻醉手术最多的访华团。
考察团团长伊曼纽尔·培皮(EmanuelPapper)博士是资历最深的团员,也是针刺麻醉研究组的组长,他的专业也最对口。培皮是世界著名的麻醉医生,时任迈阿密大学医学院麻醉系的主任。在后来的自传中,他自豪地说主笔针麻评估报告是他事业的最高点。培皮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坚持口述录音“日记”。他的访华日记成了研究美国针刺麻醉研究组访华的重要资料,从中可以了解很多“背后的故事”,日记真实地反映了他当时的感受。
培皮描述他们从香港一进入广州就受到了中华医学会代表的热情接待,行程和食宿安排的方便舒适。从罗湖口岸到广州乘坐的火车竟然有空调,同香港闷热车厢形成鲜明的对照。在广州,代表团还参观了“广交会”,给他们的印象是:中国是一个完全能自给自足的国家。
美国当时在中国已经有了一个“联络处”。可能是因为代表团访华的“半官方性”,到达北京后,培皮博士带着一封“介绍信”拜访了美国驻中国联络处主任布鲁斯。在联络处的招待酒会中,两人不约而同地总结出中国人的一个特点,对外国人很友好。作为团长,培皮博士一直得到中方最高规格的待遇,入住最高档的房间,坐在车队的第一辆车内,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但这样的待遇和美味的中国佳肴并没有左右他和其他团员用严格的科学观点认识和分析神秘的中国针灸。在日记中,他反复提到他同其他考察团成员一起多次讨论对针刺麻醉的理解和看法,提出假说,设想在美国做一些临床试验,派一批美国的医生到中国去学习这项很可能对美国十分有益的医学技术。
考察团受到了中方专业人士十分诚恳的接待,中国医生似乎没有任何保留,手术的前后过程完全向他们公开,代表团成员可以同病人和医护人员自由交谈,可以随便提问、照相和录音。在很多针刺麻醉的手术中,病人需要事先服用小量镇静剂或小量镇痛剂,也有的复杂手术需要用少量的局部麻醉药,中国医生将这些实际情况完全向他们这些考察者公开。他们还在参观中了解到,适合针刺麻醉手术的病人需要进行严格的挑选,21nx.com只有符合条件的病人才能进行针刺麻醉手术。中国医生这样坦诚地介绍针刺麻醉的局限性,使他们更感到真实和可信。在考察团的内部讨论中,尽管大家对针刺为什么能有效地减轻手术中的疼痛感到十分迷茫,但他们这些临床专家几乎一致同意,术前用的那么一点药物和病人对政治宣传的坚定信念并不足以解释针刺麻醉现象。
如果说,考察团最后写出的有关针刺麻醉的评估报告代表了研究组的官方结论,那么下面几段培皮日记可以反映他的“私下看法”:
5月4日 ①针刺显然可以减缓疼痛;②针刺并不是完美的麻醉剂,在椎间盘有问题的病人和胃切除手术中,使用了局部普鲁卡因,针刺麻醉需要麻醉师或外科医生对病人不断地鼓励;③不曾有过准备用全身麻醉替代针刺麻醉的情况;④中国同行告诉我们,对于医生来讲,需要3~6个月的时间来学习临床使用针刺麻醉;⑤很多针灸师是女性;⑥制定如下计划是明智的:在美国选10~12个医学中心,请有经验的针灸师参加做临床试验,我们或许应该建议美国和中国学者长期交流计划(6个月到1年),目标是临床针灸实践和研究;⑦针刺的部位经常是,但不一定是,在手术切口的附近;⑧外科医生和护士在手术室的手术技术非常优秀,在我们照相和录音的干扰下,医护人员很“酷”的行为,令我们肃然起敬;⑨参观结束后,主人都会请我们对全天的参观提问。
5月6日 当我观看这些病人手术(针麻开胸治疗肺结核),疑问逐渐减少,针刺一定在手术中有“某种”镇痛或镇痛样的作用,以防止手术创伤造成的疼痛。当然,我们和中国人都还不知道针麻的机制如何。
5月18日 假如要我现在一定说出我的看法,我会说针刺并不能产生西方人所理解的那种外科手术麻醉,但是中国人包括外科医生和临床工作者都相信肯定有效,只是科学家尚存疑虑。中国人声明机制尚不清楚。现在,5月19日星期日早晨,当我正在录音时,我对所参观到的情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到迷惑。共产党的生活方式一定对临床医学有影响,有关健康的交流极其广泛。
早在1972年针灸热的初期,白宫就提出过要派出美国专家组到中国实地考察针麻,此建议得到了几乎所有科学机构的赞同。专家团于1974年成行,写出评估报告时已经是1976年了,最后发表是1980年。美国医学科学界在整个评估过程中如蜗牛般的行动令人费解,但似乎同这些专家本人关系不大,因为历史记录表明,他们到中国的头一两个星期,就已经对针刺麻醉有了自己的看法。考察团的评估报告也没有含糊其辞,结论清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