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一章开始,我们将进入《伤寒杂病论》一些具体问题的讨论,在讨论这些问题前,应该首先弄清楚这部书是一部什么样的书。我想这个问题,我们可以通过论题,通过书名来解决。“虽未能尽愈诸病,庶可以见病知源。”
伤寒,是我们讨论的这部书的核心,有关它的涵义我们应该很清楚。伤寒这个概念,在《素问·热论》里有很明确的定义:“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这个定义说明了伤寒的一个非常显着的特征,那就是发热的特征。凡是属于发热性的疾病,或者说凡是具有发热特征的疾病都属于伤寒的范畴。
《内经》对伤寒的这个定义,是从最基本的点上去定义的,但是,扩展开来却显得很泛化,不容易把握。为此,到了《难经》的时候,又给它作了一个更具体的定义。《难经·五十八难》云:“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难经》的这个定义说明了,这个具有发热特征的伤寒常见于五类疾病里,哪五类疾病呢?就是中风、伤寒、湿温、热病、温病。稍稍具有临床经验的人就能感受到,《难经》给伤寒的这个定义确实很具体,临床所见的发热性疾病,大多也就见于这些疾病里面。所以,要研究伤寒,就应该着眼于上述这五类疾病。
另外一个需要注意的问题,就是《难经》中谈到两个伤寒,第一个伤寒当然是总义的伤寒,也就是《素问·热论》讲的伤寒,现在的教材又叫它广义伤寒;后一个伤寒是分义的伤寒,又叫狭义伤寒。而我们这个论题上,书名上的伤寒,当然是指第一个意义上的伤寒,这一点不容混淆。这个问题弄清了,我们就知道张仲景并不偏重于谈寒,他也谈湿温、热病、温病。
伤寒是《伤寒论》或者《伤寒杂病论》这部书的经,但,还有一个纬,这就是杂病。杂病与伤寒相比,它具有什么意义呢?这里先讲一个“文化大革命”的故事。
“文化大革命”期间,王洪文当上了党的副主席和军委副主席,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一个保卫干事,能有什么特别的才干?有一次当时的副总理邓小平就问王洪文一个问题,说中国到底有多少厕所?让王洪文告诉他。王副主席一听这个问题,当时就愣住了,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我又没有作过具体调查,毛主席不是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看到这个尴尬的局面,总理便在一边解围说,这个问题不用作调查,中国就只有两个厕所,一个男厕所,一个女厕所。
这虽然是个玩笑,但是,哲理却很深。联系到伤寒与杂病的概念,如果我们从发热的角度去认识天下所有的疾病,那么,天下的疾病也无外乎两个,一个就是具有发热特征的疾病,一个就是不具备这个特征的疾病。天下的所有疾病中,要么是发热的,要么是不发热的。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么回事?现在,既然发热的疾病让伤寒占去了,那么,不发热的这一类疾病就非杂病莫属了。所以,一个伤寒,一个杂病,已然将天下的疾病占尽了,这就是伤寒与杂病的真实涵义。
弄清了上面这个涵义,可以解除我们许多的顾虑。过去我们常会担心,光搞一门伤寒会不会太局限了?担心搞伤寒的只会治外感,不会治内伤;只会治伤寒,不会治温病;或者只会治内科,而不会治其他各科的病。现在我们知道了《伤寒杂病论》是一部什么样的书,知道了它的研究范围。这些问题清楚了,怎么还会有上面的担心?所以,读古书,对书名的理解是很重要的。
书名的最后一个字是“论”,大家也别小看了这个字。论在古代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是一个与经相对应的概念。所以,要搞清楚论,必须首先搞清经。
“经”是什么?经就是经典。中医有中医的经典,道家有道家的经典,佛家有佛家的经典。这个经典意味着什么呢?它往往代表某一门学问里最权威的东西。经典产生的时代,往往就是这门学问最成熟的年代。这与现代科学的发展模式是不同的。经典的这样一个特性决定了我们要研习这门学问,就得依靠它,这一点我们前面已经讨论过。而经典的另外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它的作者。经典的作者是很讲究的,像佛家这门学问,只有释迦牟尼所讲述的那些著作能够称经,其他后世的这些著述统统不能称经。儒家的学问也是如此,只有孔子的著述,或孔子删定的诗、书、礼、易能够称经,而后世的那些同样也不能称经。经典作者的这样一个特殊性,使我们发现,他们都是这门学问的开山祖师,只有开山祖师的东西才能称经。开山祖师亦称圣人,像儒家这门学问,只有孔子能称圣人。所以,孔子又被称为“大成至圣先师”,而孔子以后的人统统不够圣人的条件,要称的话,最多勉强称作亚圣、或后圣,亚于圣人、后于圣人。
那么,上述的这些圣人,上述的这些经典的作者灭度以后,后人便要对这些经典进行诠释,进行发挥,这些对经典进行诠释和发挥的著述就称之为论。所以说论是与经相对的概念,没有经就没有论。我们从手头的这部书叫论这个名字,就知道它是诠释和发挥经典的著述。上述这个关系清楚后,我们就会发现,在中医界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把造论的作者当成了医圣,反而作经的黄帝、岐伯没有称圣。这个现象当然有它的原因,张仲景对中医的贡献太大了,他于危难之中拯救了中医,中医之所以能够延续到今天,张仲景是功不可没的。正是张仲景的这个功绩,他被越称为医圣,他的论亦成了经。但是,作为张仲景自己,他是很谦虚的,他并没有把他的著作叫《伤寒杂病经》,这一点他要比后世的皇甫谧、张介宾高明。
有关经论的上述涵义,我们还可以用另外一个关系来说明,那就是“体”与“用”。经为道之体,论为道之用。经以言体,论以明用。没有体不行,如果我们没有强健的身体,那一切的理想都会落空。所以,体是基础,没有它不行。同样,用也很重要,有体而无用,那这个体的意义怎么体现出来?我们光有强健的身体,却不去发挥作用,那么这个身体有什么意义呢?还不是臭皮囊一个!
因此,体与用、经与论就是这么一种关系。这样我们就知道了,要学好中医,经必须读,论也必须读,而《伤寒杂病论》呢?《伤寒论》是一部经论合一的中医典籍。它既具有经的一面,又具有论的一面,它既言体,又明用。就是这么一部著作,大家看应不应该读?应不应该把它作为依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