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我们谈到少阳主窍的问题,而由这个窍引出了否泰的讨论。应该说否泰是我们讨论中医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切入点。为什么说它是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呢?因为无论什么问题,什么疾病,你都可以从否泰去切入,都可以把它归结到否泰上来。不但在人事、社会的领域我们可以用“否极泰来”,在医这个领域我们似乎可以更具体地、更实在地运用它。
在前面第三章谈阴阳的开合机制时,我们曾经用开合去分析疾病,我们曾经以开合为切入点。从开合切入,我们可以用它来分析所有的疾病,而现在从否泰切入,我们也说可以用它来分析所有的疾病,似乎从每一个切入点都能包打天下。其实,这是中医一个很有趣的问题,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条条道路通北京。我们从南宁去北京要坐T6特快列车,那么从成都去北京呢?当然不必坐T6,你要乘T8。所以,从任何一个点上深入进去了,你都可以见道。道只有一个,中医的道也好,儒、释、道的道也好,都只有一个。但是,见到它、证到它却可以有许多的方法。佛教有八万四千法门,也就是有八万四千种方法,八万四千个切入点。从这些切入点切入,你都能够最终认识宇宙人生的根本。我们这样来看历史上中医的许多流派,那就不足为怪了。张仲景他从三阴三阳切入,李东垣他从脾胃切入,叶天士他从卫气营血切入,吴鞠通他从三焦切入。只要从这些点上真正地深入进去了,最后都到了“北京”,都见到道了。那么,这些法门,这些切入点就应该都是可取的。所谓法门无高下,见道即为真。既然法门无有高下,那你为什么总是强调经典呢?明眼人应该可以看到,经典是什么呢?其实经典就是“北京”!后世那么多有成就的医家,建立了那么多不同的流派,不同的学科。有的医家成就很大,眼界也很高,几乎目空一切了。但是,为什么他们都强调经典,都认为自己流派的出处是来自经典。这恐怕不完全是沽名钓誉,一定要找一个圣贤为依托。而是一门深入以后,当深入到相当的程度时,当他们豁然开朗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发现:原来这就是经典!
经典与后世不同流派之间的关系,我们在第二章中已作过讨论。它实际上就是一个体用的关系。经典为体,后世学说为用。无体无以成用,而无用亦无以显体。体用密不可分。这样一个关系学中医的必须搞清楚。这个关系如果没有弄清,你就会觉得无所适从。一会跟着张三跑,一会跟着李四学,茫茫然不知所措。到最后两头不到岸,什么都不是,更不要说成一家之言了。所以,这个问题应该引起注意。你清楚了它们是这么一种关系之后,就知道路路不相左,法法不相违。你可以根据自己的特点,选择适合的方法。或者单刀直入,直接从经典入手,从体启用;或者迂回而入,从用见体,从后世的医家入手。我想这些方法都可以,都不相违。“君子遵道而行,半途而废,吾弗能已矣。”我的先师就是直接从经典入手学医的,而更多的人则是用第二种方法,先从后世入手。只要你功夫用得深,功夫到位了,都可以学出来。就怕你浅尝辄止,半途而废。这样的人不但自己学不出来,而且说三道四的就是这些人,存门户之见的也是这些人。功夫做深了,见道了,都是岐黄的子孙哪会有什么门户之见?看一看《临证指南医案》,看一看《温病条辨》你就清楚了。
这一节我们讨论少阳病的时相问题。讨论时相当然离不开欲解时,少阳病的欲解时条文见272条,即“少阳病欲解时,从寅至辰上”。寅至辰的类似概念我们在太阳及阳明篇已讨论了很多,从时上而言,它有许多层次可分。如以日这个周期层次而言,它包括寅卯辰三个时辰,即凌晨3点至上午9点的这段区域属少阳病的欲解时。如果疾病的特点是表现在这段区间欲解,那么,我们应该考虑有少阳病的可能。当然,这样一个问题我们还应该放开来看,联系前面讨论过的问题来看。寅卯辰不只是时间的问题,它还有许多相关性,根据这个相关性我们来举一反三,这才是研究中医的正路。比如寅卯辰它包不包括东方呢?当然包括东方。一个病,或者是眩晕,或者是肠胃不好,或者是其他什么,在南宁的时候你很不舒服,你周身不自在,可是你一到了上海,一到了浙江,你就舒服了、自在了,头也不晕,肠胃也好啦。这个算不算少阳病呢?这个你也应该考虑有少阳的可能。因为它的欲解也在寅卯辰。
寅卯辰从月上来讲,它应该是哪个区间呢?它应该是与阳明欲解时申酉戌相对的那个区间,也就是上弦及前后的这个区间。
讲到月周期,我们联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与女性有很大的关系。女性与男性的一个很特别的差异是什么呢?就是女性要来月经。而月经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素问·上古天真论》说的“月事以时下”。这个时包括了两层涵义,第一层就是每一次经潮的时间,以及经潮与经潮之间的时间间隔都是相对固定的;第二层就是这个间隔的时间一般是一个月。为什么女性的这个特殊生理现象要叫月经或者月事呢?其实就是根据这第二层涵义而来的。月事每月一潮,月亮每月圆满一次,而前面我们谈到潮汐的时候,又是月满而潮。月相的变化与女性的经事,与潮汐的涨落,这个联系一提出来,中医的很多问题你就可以感受出来。特别是女同志,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你们自己应该有感受,有思考。思考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感受这个“天人合一”。所以,从这一方面来讲,我觉得女性学中医应该有优势。因为中医这个理在你身上有很好的印证。
经事每月一潮,这个是大的相应,粗的相应,我们还应该注意它细小方面的相应,也就是月事来潮的具体时间。是在圆满潮还是月晦潮,是上弦潮还是下弦潮。我曾经看过一份资料,这份资料专门探讨月经来潮的时间与不孕症的关系。结果发现,凡是在月满或接近月满这段时间来月经的,不孕症的发生率就很低。而不在月满的时候来潮,离月满的时间越远,甚至在月晦来潮的妇女,不孕症的发生率就会很高。而且其他妇科病的发生率也远远高于月满而潮者。为什么会有这个差别呢?这就是相应与不相应的问题。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怎么去看待这个“得道”与“失道”呢?其实就是相应与不相应。相应就是得道多助。老天的力量有多大,自然的力量有多大,你相应了,老天都帮助你,那还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你的疾病自然就会很少。所以,《素问·四气通神大论》所说的:“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这在女性身上应该反映得更加充分。
月经来潮是由于子宫内膜的脱落,而子宫内膜脱落又由女性激素的分泌水平决定。这使我们看到,女性激素的分泌有一个周期性,而这周期正好与月周期相当。日为阳,月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女性的激素分泌有一个月周期的变化,这是阴与阴应。那么,男性的激素分泌有没有一个类似的周期变化?这个周期变化是不是就与日的周期相当?这亦是值得探讨的一个问题。这就从传统的角度向现代提出了课题,而这样一些课题的研究,不但为现代提出了问题,而且也为解决现代问题创造了契机。
从六经的角度去解决女科问题。月事以时下,随着个体的不同,甚至是年龄阶段的不同,这个时会有很大的差异。我们讨论六经病的时相,如果将这个时相放在月周期层次上来考虑,那么,就可以把一个月分成六个刻度,以分别与六经的时相相应。月周期内的六经时相区域确定以后,上述“月事以时下”的“时”差异就很容易与六经时相建立对应关系。这个对应关系建立以后,妇科疾病与六经病之间就建立起了一种内在联系,就可以帮助我们从六经的角度去思考和解决女科的许多问题。这是一个很有意义,很值得研究的课题。
中医不但讲辨证,而且还要讲辨病。辨病是纲,辨证是目,纲举才能目张。因此,从这个角度看,把“辨证施治”作为中医的一大特点,而不提“辨病施治”,这是很不完全的。当然,中医辨病的内涵与西医不同,比如我们上面讨论的,在妇科疾病与六经病之间建立一种内在联系,这就是一个辨病的过程。辨病是辨方向,方向都不清楚,还谈什么路线呢?而中医辨病的指标往往比较明确、比较客观。像时间、方位、五运、六气,这些因素都很清楚地摆在那里,你很容易地就能抓住它。这段时间天气都在下雨,阴雨绵绵的,这是什么呢?这就是湿,这就是太阴病的指标。这个指标不用你去做化验,也不用你去做CT,你很容易地就得到了。可是正是这样一个很容易就能得到的指标,我们许多搞中医的人对它不屑一顾,放着西瓜不要,偏偏去找捉摸不定的芝麻。所以,尽管搞中医的年头不少,可还是一个糊涂虫。
西医辨病可以完全不要上述这些指标,隆冬三九得大叶性肺炎与雨湿天气得大叶性肺炎没有什么区别,用一个“抗菌消炎”的方法就都解决了。可是做中医你也不要这些指标,那问题就严重了。为什么石家庄治疗乙脑的成功经验搬到第二年的北京就不灵了?是不是中医的经验不能重复?非也!是辨病的这些指标不同了。指标不同了,病就有差异,当然治疗就应该有差异。
寅卯辰在月的层次上我们做了如上的讨论,那么在年的层次上呢?它就是寅卯辰三个月,即农历的正月、二月、三月。在年的层次上再往上走,就是寅年、卯年、辰年,凡遇这些年我们都应该考虑它与少阳时相的特殊关联。
前面谈过少阳在功用上的两个特点,一个就是主枢,谈枢当然就离不开开合,枢与开合的问题大家应该牢牢记住。我们研究和学习《伤寒论》,始终是把这个问题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为什么呢?因为它是一个很方便的法门,一个很直接的切入点。从这里一门深入,你很容易见到伤寒这个道。而少阳在功用上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本章开头讨论的相火。
少阳主枢,枢机要想发挥正常的作用,它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必须流通畅达。因为枢机是在转动中来调节开合,如果枢机不转动了,结在哪里,这个开合的调节怎么实现?因此,枢机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贵畅达而忌郁结。如果不畅达,郁结了,那就没法调节开合,那就会产生疾病。另外一方面就是相火,火性炎上,它也是喜舒展奔放而忌遏制压抑,遏制压抑则易生亢害。所以,总起来说,使少阳的功用没法正常发挥,进而产生疾病的一个最关键的因素,就是这个郁结,就是这个遏抑。这是少阳病的根本要素。
少阳病的要素清楚以后,我们来看少阳时相的欲解时。少阳病为什么要在寅卯辰这样一个时相欲解呢?我想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寅卯辰时相所蕴涵的要义能够有效地帮助解决少阳病的上述问题。
寅卯辰从年上讲属春三月,属木,木性条达舒畅。条达了、舒畅了,少阳枢机就可以活泼泼的转动;条达了,舒畅了,少阳的木火性用便不会遏郁。另一方面,我们讨论六经时相,讨论三阴三阳时相,应该时刻不忘与五行时相进行参合。阴阳与五行是两门,合起来其实就是一个。为什么这么说呢?大家回顾前面几章讨论的内容就应该很清楚。木是什么?木就是阳气处于升发的这个状态,当然这个时候的升发还不是全升发,它还有一丝二丝阴气在束缚;到了火的时候,阳气全升发了,全开放了,阳气不完全开放,大家想一想会不会有火产生?绝对不会有火产生;那么到金呢?到金的时候阳气已经由开放转入到收藏,或者说阳气渐渐进入到阴的状态了;更进一步到水的时候,阳气完全处于收藏。大家可以想一想,阳气要是不完全收藏,怎么会有冰雪产生呢?现在全球的气候逐渐变暖,北极及内陆的冰川逐渐在消融,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整个世界的阳气收藏在逐渐变弱,而开放却在逐渐加强。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就是不断开放的时代,成天都在强调开放,而不强调收藏,那冰川怎么会不逐渐消融?我想这是很必然的事情。
用中医的理论,用五行的理论来看上面这个问题,是非常清楚的。所以,我们讲金木水火,实际讲的是什么呢?它讲的完全就是阴阳的不同状态。因此,讲五行离开了阴阳,你很难讲到点子上,你很难对这门学问有真实的受用。那么五行中的“土”是什么呢?它代表了阴阳的哪个状态?它代表了阴阳的一个很特殊的状态。因为这个特殊,所以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把它称为五行之主。五行的金木水火如果没有土都不能成就其所用。阴阳要从水的状态,收藏的状态进入到木的状态,升发的状态,它靠什么?就是靠这个土。同理,从木到火,从火到金,从金到水也都离不开这个土。阴阳要变化,阴阳要流转,阴阳要周而复始,都必须落实到土上。因此,土在中医的作用就显得非常重要,非常特殊。我们为什么要把脾胃当作后天之本,《素问》言脉为什么要讲“有胃则生,无胃则死”?这些都与土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五行表述的是阴阳的不同状态,而五行的每一行在不同的时间区域内又有旺、相、休、囚、绝的不同变化过程,这便构成了五行时相的重要内容。所谓旺,就是旺盛的意思,某一行,或者说阴阳的某一个特殊状态,在某一个特殊的时区内最当时,最旺盛;相,就是促成旺的因素,是达到旺的状态所必须经历的阶段;休,就是旺的状态已经衰退;囚,旺的状态衰退,但较之休的程度略好;绝,完全衰退的状态。以火为例,火旺于夏,相于春,休于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前各十八天,囚于秋,绝于冬。春为寅卯辰,火相于春,即火相于寅卯辰。又,相者助也,上述关系反过来称,即春为相火,寅卯辰为相火。由上可见,一个寅卯辰已然将少阳的性用,相火的性用充分地体现出来。少阳发生病变,少阳的性用失掉了,遇到寅卯辰就很有可能重新恢复过来。因此,少阳病当然就欲解于寅卯辰。
少阳病的主方是大家熟悉的小柴胡汤。现在我们就来看小柴胡汤的治方要义是不是符合我们上面讨论的这些内容。
小柴胡汤用药七味,所以,我们先从七来入手。传统的数学语言。七是什么数?七是火数。故河图云: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学中医的对河图、洛书这两个图要记得很清楚,这两个图很关键,传统的数学就包含在这两图之中。现代科学如果没有数学,那就称不上科学。没有数学语言表述,怎么能登大雅之堂?其实中医也是这样,中医同样需要数学,所以也就离不了上述这两图。《内经》也好,《伤寒》也好,都用到这两个图。孙思邈说:“不知易不足以为大医。”我们且不要说知易,了解一点总是应该的。小柴胡汤用药七味,这说明它用的是火的格局,这就与相火相应了。
接下来我们看具体的用药,小柴胡汤用药七味,第一味就是柴胡。我们看《伤寒论》的方应该注意它药物排列的次第,谁先谁后,这个是很有讲究的,随便不得。排第一位的往往就是君药,第二的往往是臣药,排后面的当然就是佐使药。现在开方往往不管这些,先记哪味就先写哪味。开一个小柴胡汤他可能把人参写第一、生姜写第一,这就乱套了。“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你这样来处一个方,不用说人家就知道你的家底。
柴胡位属第一,是当然的君药,黄芩位于第二,是为臣药。我们看君药臣药的用量是多少呢?柴胡用八两,黄芩用三两。一个三、一个八,正好是东方之数,正好是寅卯辰之数。单就一个君臣药的用量,就把整个少阳的性用烘托出来,就把少阳病的欲解时相烘托出来。可见张仲景的东西是非常严谨的。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开一个小柴胡汤,柴胡不用八两,黄芩不用三两,它还是小柴胡汤吗?它已然不是小柴胡汤了。再用它作为少阳病的主方,那就会出问题。又如桂枝汤,如果把桂枝的用量加上去,由原来的三两变成五两,这个就不再是桂枝汤。它变成了治奔豚的桂枝加桂汤。这一变就由群方之祖,由至尊之位,沦为草民了。所以,中医的用量重不重要呢?确实很重要!当然这个量更重要的是在数的方面。
天津南郊有一位盲医,善治多种疑难病证,远近的许多人都慕名去求医。既然是盲医,当然就不能望而知之,他主要靠问诊和切诊来诊断疾病。疾病诊断出来以后,开什么“药”呢?他开的“药”来来去去都是我们日用的食品。像绿豆、红豆、葡萄干、黄花菜等。不管你什么病,他都用这些东西。惟一的区别就在这个数上。张三的病,他用二十颗绿豆,二十颗葡萄干,李四的病,他用二十一颗绿豆,二十一颗葡萄干。按照现代人的理解,二十颗绿豆与二十一颗绿豆有什么区别呢?熬出来的不都是绿豆汤吗?要是按照现在的成分来分析,它确实没有什么差别。而且如果不严格计较绿豆的大小,二十一颗绿豆与二十颗绿豆的重量也可能完全相同。但,为什么在中医这里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这就要联系到我们从前提到过的象数这门学问了。
上述这位盲医善于用数来治病,而我们循流探源地追溯上去,张仲景才真正是中医用数的鼻祖。用数的鼻祖。大家单看《伤寒论》中大枣的用量就很有意思。桂枝汤大枣用十二枚,小柴胡汤大枣也用十二枚,十枣汤大枣用十枚,炙甘草汤大枣用三十枚,当归四逆汤大枣用二十五枚。前面的十二枚,十枚好像还容易理解。到了炙甘草汤和当归四逆汤,大枣为什么要用三十枚和二十五枚呢?三十枚大枣代表着什么?二十五枚大枣又代表着什么?这个问题提出来,即使你不回答,恐怕也能够感受到它的不寻常。
炙甘草汤是太阳篇的煞尾方,用于治疗“脉结代,心动悸”。80年代初,《上海中医药》杂志曾连载柯雪帆教授所著的《医林辍英》。后来,《医林辍英》出了单行本。该书是采用章回小说的形式写就的,即有医理医案,也有故事情节。其中有一章就专门谈到炙甘草汤的运用。炙甘草汤是一张治疗心律失常的良方,特别是一些顽固性的心律失常像房颤这一类心律失常,用之得当,往往都可以将失常的心律转复正常。这个得当包括两方面,第一方面当然是辨证得当,你要搞清楚炙甘草汤适应哪一类证。我们姑且不论它什么心律失常,你得先从阴阳去分,看看它适应阴证还是阳证。更具体一些,适应阴虚证还是阳虚证。我们一分析方剂的组成,《伤寒论》中的养阴药几乎都集中在这一方中因此,它适应于阴虚证应该没有疑问。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伤寒论》中集养阴之大成的方子,它还是要加进桂枝、生姜、清酒这些阳的成分。我们去看太极阴阳的画面时,你很能感受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来。而我们回过来看炙甘草汤,阴阳的这层涵义亦活脱脱地呈现出来。
传药不传火。炙甘草汤适用于阴虚类的心律失常,这个是辨证得当但是仅仅有这个条件还不够,还必须用量得当。这一点是柯教授专门谈到的问题。你看这个房颤,各方面的条件都符合炙甘草汤证,可是用下去就是没有应验。问题出在哪呢?就出在用量上。道门炼丹有一句行话,叫做“传药不传火”。药可以告诉你,可是火候不轻易告诉你。为什么呢因为它太重要了。一炉丹能不能炼成,有时就看这个火候的把握。中医的方子可以告诉你,可是量却不轻传。为什么呢?量者火候也!火候才是成败的关键,那当然不能轻传。可是张仲景不同,他是医界的孔圣,既是孔圣,那就应该“吾无隐乎尔!”所以,张仲景不但传方、传药,而且连用量也和盘托出。
量变与数变。讨论《伤寒论》的用量,应该注意两个问题,一个是重量,一个是数量。这两个问题有联系,但在本质上又有差别。重量不同,量变了会发生质变;而数不同,同样的也可以发生质变。对于第一个质变,我们容易理解,现代用药的剂量就是这个涵义。而对于第二个质变,由数而引起的质变,我们往往不容易理解,也不容易相信。
有关《伤寒论》的用药重量,现在的教科书都以3克算一两,而药典所规定的剂量也与这个差不多。但是,柯雪帆等根据大量出土的秦汉铜铁权及现存于中国历史博物馆的东汉“光和大司农铜权”的实测结果,东汉时期的一两应折合为现在的15.625克。一两合3克与一两合15.625克,这个差别太大了,直差五倍有余。像炙甘草汤中的生地黄用量为一斤,如果照一两3克算,只是48克,若按东汉铜权的实测结果,则应是250克。正好相当于现在的半斤。
《伤寒论》成书于东汉末年,这是一个公认的事实。既然是东汉的著作,那这个用量理所当然地应该按东汉时的重量来折合。可是这一折合,问题就弄大了。生地黄可以用半斤,麻黄可以用93.75克(按大青龙汤麻黄用六两来折合),这就大大超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所规定的用量。你按东汉的剂量治好一千个人没你的事,但只要有一个人出了问题,那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你就要变胡万林为什么呢?因为药典不支持你,你没有法律依据。所以,柯老先生尽管知道《伤寒论》的剂量就应该是东汉时的那个剂量(这个“知道”不但有考古的依据,而且还有临床实际的依据。何以见得?因为炙甘草汤你按照现在一两3克的常规用量,这个房颤就是转不过来。而一旦你用回东汉时的剂量,生地用250克了,炙甘草汤还是这个炙甘草汤,剂量一变,火候不同,房颤很快就转复成正常的心律),可是,柯老先生还是要强调一句:“应以中国药典所规定的用量与中药学教科书所规定的常用量为依据。”(见柯雪帆主编的《伤寒论选读》上海科技出版社,1996年3月版)不强调这一句,出问题打官司,10个柯老也不济事。
剂量问题是一个大问题,如果这个问题含糊了,那《伤寒论》的半壁江山就有可能会丢失。你的证辨得再准,你的方药用得再准,可是量没有用准,火候没有用准,这个疗效能不打折扣吗?而最后怪罪下来,还是中医不好,还是中医没疗效。妙施火候。对剂量的问题我是有很深体会的,记得1990年暑期,我的爱人赵琳怀孕40天时,突发宫外孕破裂出血。当时由于诸多因素,我们选择了中医保守治疗。并立即将情况电话告知南宁的师父(即先师李阳波)。师父于电话中口述一方,并嘱立刻购用,即藏红花10克,水煎服。师言藏红花治疗内出血,诚天下第一药也。次日,师父亲临桂林。诊脉后,处方如下:白芍180克、淫羊藿30克、枳实15克,水煎服,每日一剂。经用上述两方,至第三日B超复查,不但出血停止,腹腔原有出血大部分吸收,且意外发现宫内还有一个胎儿。我与妻子不禁抚额庆幸,要是选择手术治疗,还会有我们今天的女儿吗?每思及此事,都免不了要增添几分对先师的思念及感激之情。
先师所用第二方,药皆平平,为什么会有如此神奇的效果呢?看来奥妙就在这个用量上。我们平常用白芍,也就10来克、20克,至多也不过30-50克。用到180克,真有些惊世骇俗。但是,不用这个量就解决不了问题。因此,用量的问题确实是一个关系至大的问题,值得大家来认真地思考与研究,尤其应该由国家来组织攻关。个人来研究这个课题,充其量是你个人的看法,它不能作为法律依据。如果大家公认了,东汉的用量确实就是柯雪帆教授研究出的这个量,那我们就应该想一想,对于《伤寒论》的许多问题,对于中医的许多问题,是不是就要重新来认识和评价呢?
接下来我们看引起质变的第二个因素,即数变到质变。由数的变化而致质的变化,在上述这两个方剂中表现得尤其充分。我们看炙甘草汤,炙甘草汤上面已经敲定了,是一个养阴的方剂。方中大枣用量是三十枚。“群阴会”与“群阳会”。三十是一个什么数呢?三十是一个“群阴会”。我们将十个基数中的阴数也就是偶数二、四、六、八、十相加,会得到一个什么数呢?正好是三十。十基数中的阴数总和就是三十,所以我们把它叫“群阴会”。既然是这样一个数,那当然就有养阴的作用。这个数用在炙甘草汤中,就正好与它的主治相符。另外一个方,就是当归四逆汤。当归四逆汤是厥阴篇的一张方,用治“手足厥寒,脉细欲绝”之证。从当归四逆汤的方,从当归四逆汤的证,可以肯定它是一张温养阳气的方。是方大枣用二十五枚。二十五又是一个什么数?是一个“群阳会”。我们将十基数中的阳数一、三、五、七、九相加,就正好是这个数。这就与当归四逆汤的主治功用相应了。
一个是“群阴相会”,一个是“群阳相会”,张仲景为什么不把它颠倒过来,炙甘草汤用二十五枚,当归四逆汤用三十枚呢?可见数是不容含糊的。数变,象也就变。象变了,阴阳变不变呢?当然要变!阴阳一变,全盘皆变。所以,数这个问题不是一个小问题,它与前面那个重量问题同等的重要。
数在传统中医里,它不是一个纯粹抽象的数,它是数中有象,象中有数,象数合一。数变则象变,象变则阴阳变。为什么呢?因为阴阳是以象起用的。所以,《素问》专门立有一篇“阴阳应象大论”。这篇大论以“应象”为名,就是要从“象”上明阴阳的理,从“象”上现阴阳的用。当然,象数的问题不容易使人轻信。我们总会觉得三十颗大枣与二十五颗大枣会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总觉得有疑问。既然有疑问,那又何妨一试呢?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那我们就用实践来检验它。
大家可以找一些相应的病例,当然不要太重的,最好是调养阶段的心脏病。如果病例多,可以分作两组,一组是心阳虚,一组是心阴虚。心阳虚的我们每天以二十五枚大枣煎汤服,心阴虚的我们以三十枚大枣煎汤服。看看有没有效应。有效应了,效应稳定了,我们再颠倒过来,阳虚的一组换成三十枚,阴虚的一组换成二十五枚,看看会不会有变化。如果有变化,那你就知道象数的学问确实不是虚设,数里面确实包含着东西。数里面包含的这个“东西”是什么“东西”?是信息,还是光色?这个我们可以做研究。先肯定下来,再从容研究。如果一口否定,那也就没戏了。这是我们从少阳的治方,从小柴胡汤的三、八之数所引申出来的一些讨论。
从小柴胡汤的用量,我们看出了中医的一点门道。它取三、八之数,是跟寅卯辰相应,是跟少阳病的欲解时相应。我们辨证开方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使疾病“欲解”吗?所以,与欲解相应就是一个根本的问题。
象、数、物的不同层次。数的问题我们必须把它归到象上来讨论,象虽然有实义,毋庸置疑,可总还嫌它虚无飘渺。因此,我们还是要讨论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也就是物这个层面上的东西。我们研究现代科学与传统中医,如果将两者放在象、数、物这三个层面来界定,那么,中医与现代科学都在研究物的这个层面,这是共同的。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应该肯定,现代科学要比中医走得远,走得好。她对物的认识更为微细,更为具体,手段更多。但是,现代科学的研究有没有伸展到象的层面、数的层面?或者说现代科学所采用的唯物的研究手段,是否扩展到了唯象和唯数的层面呢?从传统的象数涵义来说,她好像还没有。而在这两个层面,也就是在用唯象和唯数的手段认识世界的方面,传统中医已经走得很深、很远了。
这样一界定,我们就可以看出,现代科学与传统中医是各有千秋,各有长短。在象数的方面是我们的长处,可是在物的方面我们要差一点。为什么呢?那个时候的“物”的确太贫乏。大家想一想,两千多年前我们有多少物呀?而物这个东西,你要打开它,认识它,那还必须靠物,这叫做以物识物。大家看现代科学的研究过程就非常清楚。你要认识这个物质,你要找到物质的基本结构,你需要什么呢?你首先需要精密的仪器,需要高速度、大能量的粒子碰撞机。没有这些东西,微细的粒子就没办法打开,你也就没办法看到物质结构的真面目。所以,以物识物的格局一旦形成,它就仿佛进入到一个怪圈,进入到一个拧不断的循环。你越想认识物,你就越要依赖物,认识的程度越高,这个依赖也就越大。随着这样一个循环的不断深入,心的作用就自然被淡化了。
现代人以物知物,而古人是以心知物。传统与现代的区别:以心知物与以物知物。以心知物,所以要“格物”而致知;所以要“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得到最后,便成“心物一元”了。这些就是传统和现代在认识方法和认识手段上的差别。我们研究现代科学和传统中医,如果把她们放在文化的高度,思想的高度,那就必须认识到这些差别。
传统在“物”这个层次上所做的工作是比较薄弱的,这一方面我们可以吸收现代的东西,其实这也是中医现代化的主体工程。大家可以思考这个道理,传统的东西,中医的东西有什么值得现代呢?那只有“物”这个层面的东西值得现代,或者说只有“物”这个层面的东西可以考虑现代。除此以外,“数”这个层次,“象”这个层次,怎么现代呢?这些方面刚好反过来,是要现代来老老实实地做学生,是现代来传统化。不光是现代来化传统,传统也可以化现代!
我们做这样一种思考和联系有什么好处呢?或许有助于现代科学突破一些固有的模式和僵化的思想。现代科学在某些领域已经步入了怪圈,比如基本粒子这个领域,现在已经搞到夸克。夸克意味着什么呢?再往下去不容易了。夸克的平方已然这样艰难,那么,夸克的平方再往下走呢?所以,在物质这个层面,在“有”这个层面,在一定的阶段里,你可以细分,微分,毫微分。可是分到一定的时候,你分不下去了。再分,“有”就会骤然变成“无”。这个时候如果再想往下走,那就必须思想领域的根本变革,我想这个时候就非常需要传统了。也只有到这个时候,传统在象数这个领域、在形而上这个领域、在“无”这个领域的东西才会得到真正的认可。
我经常在想,搞中医的人应该炼点内功,应该耐着性子,不要看到这个世界什么都现代化了,我也非现代化不可。搞中医的人应该练点内功。你甭急!中医不在于现代了没有,而在于你学好了没有。学好了,你不但可以走四方,还可以做现代的导师。孔子在“里仁”这一篇里说:“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孔子的这句话我们学中医的值得很好地参照。“不患无位”,你不用担心将来中医有没有位置,有没有地位。用现代的话来说,你不用担心中医的市场份额,不用担心搞中医能不能捞上饭吃。这些问题你不要去操心,你不用去“患”它。而真正应该操心的是什么呢?“患所以立”也。中医靠什么来立?传统靠什么来立?显然不是靠现代来立。因此,只要你真正学好了中医,真正搞清了传统,那你就不患无位。
对象数这个层面的认识和把握相对要困难一些,我们可以先来看“物”的这个层面。从物这个层次讲,小柴胡汤的君药是柴胡。柴胡气味苦平,它的主治功效《神农本草经》中讲得很清楚。另外,就是清代名医周岩写的一本书叫《本草思辨录》,这本书把柴胡的性用讲得很地道、很形象。他说柴胡的作用就是“从阴出阳”。从阴出阳怎么理解呢?大家看一看寅卯辰就知道了。阴阳我们可以从南北来分,从冬夏来分,从水火来分。冬为阴,夏为阳,而位于冬夏之间的这个“寅卯辰”,不就正好是从阴出阳吗?所以,柴胡这个“从阴出阳”的性用正好是与寅卯辰相应的。与寅卯辰相应,当然就与少阳相应,当然就与少阳病的欲解时相应,当然就与少阳的治方大义相应。所以,周岩讲柴胡的这个功用讲得很地道。
接下来是黄芩,黄芩起什么作用呢?作用很清楚,就是清热去火。为什么要清热,为什么要去火呢?我们刚刚讲过的少阳病的要义大家应该没有忘记,这就是郁结。郁结了最容易产生什么?当过农民的应该最清楚。过去我当农民的时候,还是人民公社集体制,那个时候种田很少用化肥。肥料一方面靠城里人的大小便,另一方面就是每家所养的猪牛粪。所以,每到一定的时候,或者是一月、两月,你家牛栏的猪牛粪满了,村里就要组织社员到你家“出牛粪”。出出来的牛粪挑到村头的一块空地上堆集起来。开春以后,需要施肥的时候,再把这些堆积的牛粪挑到田里。每当扒开这些堆积的牛粪时,你都会看到热气腾腾的,只有在远处用长把的梳耙把牛粪勾到粪框里。手脚是不敢伸进去的,去了必烫伤无疑。这个温度足以煮熟鸡蛋,你说火不火,你说热不热。而这个火热不是你去用柴点燃的一个火热,这个火热怎么来呢?这就是郁结生热。所以,郁结了,就很容易生火热。这个时候,你一方面要升达,疏解这个郁结,这就要靠柴胡;另一方面,因郁结而产生的这个火热也要清除掉,这就需要黄芩。
再下来就是人参,人参的作用可以濡养五藏,补益气阴。所以,吃人参以后,从远的功效讲,它可以益寿延年而从近的功效讲,它可以使人保持旺盛的精力。柴胡性具升达、疏解,从阴出阳。所以,用柴胡能够有效地恢复少阳的功用。但是,柴胡在升达,在从阴出阳,在转动枢机的这个过程中,需不需要加油,需不需要帮助呢?需要加油,需要帮助,而人参就充当加油和帮助的作用。
小柴胡汤的其余四味药,即半夏、炙甘草、生姜、大枣的功用,大家可以自己去思考。
在讲太阳和阳明欲解时的时候,我们没有强调服药的时间,其实这个问题也应该引起高度重视。一个疾病你诊断出来了,而且开了相应的药方,比如你开了小柴胡汤。方子开出后,写上水煎服,日三次。这样当然也可以。但是对于少阳病而言,乃至推及到其他的六经病,有没有一个最佳的服药时间?而在这个最佳的服药时间服药,往往能够收到事半功倍的疗效。现代医学在这方面已经有所关注比如洋地黄类强心药,服用的时间不同,药效截然不同。在凌晨4时左右服用,其效价要远远高于其他时间服用。而降糖类药物也有类似的特点。同样一个药物,只因在不同的时间服用,就会带来如此大的效价差异。可见研究服药的时间,确实是一件投入小而获益大的事情。而中医在这些方面应该大有文章可做。一个是传统的文章,即挖掘经典在这方面的内涵;一个是现代的文章,这就要寻找与现代的契合点。
传统方面,《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的“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已然从阴阳这个根上将它包揽了。你从这里一口咬定,一门深入下去,必能打成一片。浅近一些讲,养阳的药该什么时候服用?养阴的药该什么时候服用?这已经很清楚了。在这样一个时候服用,就好比我们给植物浇水,一下就浇到了根子上,那当然就事半功倍啦。但是,也要提醒大家,中医的问题死板不得。如果养阳的药一定等到春夏才服,养阴的药一定等到秋冬才服,那岂不惨了。一日之中又何尝没有四时呢?养阳的药开出来不必等到春夏,一日之中的寅卯辰可服,巳午未也可服;养阴的药开出来,也不必等到秋冬,申酉戌不就是秋?亥子丑不就是冬吗?
上述的问题稍作延伸,就又回到了欲解时上来。少阳为什么欲解于寅卯辰?太阳为什么欲解于巳午未?阳明为什么欲解于申酉戌?一样的是“春夏养阳,秋冬养阴”,只不过这个“养阳”和“养阴”是老天帮你完成的。这样一联系,你就知道,六经的欲解时,其实也就是六经病服药的正时。比如太阳的麻黄汤、桂枝汤就应该在巳午未服用,这个时候服用是应时的服用,是“以从其根”的服用,自然也是事半功倍的服用。而其余时间则视方便而定。
现代方面,我们可以根据现代研究的一些苗头,与传统进行有效地链接,以便互相启迪,共同提高。比如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强心药和降糖药,如果经过更进一步的研究确证了这两类药的最佳服用时间就在凌晨4时左右(寅时),那么,糖尿病、心脏病也就很自然地与厥阴病、少阴病、少阳病建立了一种内在联系。因为寅时是上述三病共有的欲解时。寅时不仅三病共有,而且占两阴一阳,这在六经时相中是绝无仅有的。因此,寅这个特殊的时相,不但值得我们从传统的角度去挖掘研究,也很值得我们从现代的角度去发现,去思考。比如糖尿病与厥阴病的内在联系你思考清楚了,那我包管你在治疗上会有新的思路、新的突破。中西医为什么不能结合呢?当然能结合!但要看你如何结合。工作到家了,敌都可以化而为友,更何况是中医西医。
谈少阳的治方,我们还想引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与《本经》两味特殊的药相关,一味就是小柴胡汤的君药柴胡,另一味是大黄,这味药在大柴胡汤中用到。
柴胡为《本经》上品,大黄为《本经》下品。这两味药在《本经》中的气味,功用分别如下:“柴胡,味苦平。主治心腹肠胃中结气,饮食积聚,寒热邪气,推陈致新。久服轻身、明目、益精。大黄,味苦寒。主下瘀血、血闭,寒热,破症瘕积聚,留饮宿食,荡涤肠胃,推陈致新,通利水谷,调中化食,安和五藏。”柴胡和大黄在气味和功用上有差异,但是,透过《本经》的记载,我们发现这两味药在大的方面有很多共通之处。一方面就是破除积聚和通达肠胃,当然在这个破除和通达的力度上、层次上二者有区别,这一点我们以后会专门谈到。另一方面,也是最大的一个共通方面,就是“推陈致新”。据我查证,《本经》里面具有“推陈致新”功效的药仅有三味,还有另一味就是消石。消石不是常用的药,在这里不作讨论。下面就柴胡和大黄的共通问题,作进一步的引申讨论。
先来讨论“推陈致新”这个问题。陈与新是一个相对的概念,“陈”代表一种旧有的东西,旧有的状态,“新”当然就是一种相反的状态。将旧有的状态推翻了,建立新的状态,这是推陈致新,促使一个事物进行变化转换,以形成另一个事物,这也是推陈致新。
在现代物理学前沿,有一门非常重要的学问,叫做“临界相变”。今天我们来谈这门学问,不是从专业的角度去谈(从专业的角度我们也没这个资格谈),而是把它泛化开来,作为一个一般的思想。这样我们就有处可入了。
相变,说白了就是事物状态的变化,这个变化在中医看来就要归之于阴阳。故云:阴阳者,变化之父母。阴阳的变化是以象言,所以《内经》又将上述这个变化称为“象变”。事物由此一状态进入到彼一状态,必须经历一个变化过程,而这个过程的某一区间或状态,对于变化是否发生,变化的进程,以及变化的方向,都是至关重要的、决定性的因素。这样一个假设的区间或状态,就称之为临界或临界状态。在临界状态所发生的变化,即为临界相变。因此,临界状态以及临界相变的情况也就决定了事物的变化情况。
临界状态的变化影响整个事物的变化,事物能否由“陈”的状态进入到“新”的状态,就要看临界相变的发生情况。从这一点上来看,柴胡与大黄这个“推陈致新”的作用,是否就是直接作用在临界状态及临界相变上呢?这是非常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假如柴胡和大黄的这个功效确实能够很直接地作用于临界状态,确实能够很直接地促使临界相变的发生。那这个意义就太大了。疾病是一种状态,健康也是一种状态。有些时候我们从健康走向疾病,有些时候我们由疾病回到健康。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呢?相变不同,相变的方向不同,所以就有这个健康和疾病状态的不同。由疾病态进入健康态,这个相变是好的,是我们希望的;而由健康变为疾病呢?这就不是我们所希望的相变了。我们能否利用上述药物的特殊作用,通过适当的方法,适当的配伍来直接参与相变,影响相变,使相变的方向朝着有利于健康的方向发展。尤其是对那些突变性疾病,如恶性肿瘤类疾病,这应该是一个值得思考的路子。
我们由柴胡、大黄的“推陈致新”作用引入了“临界相变”这个概念,当然这还是一个很粗的思路,但是,把它作为与现代接轨的一个切入点还是值得提出来的。这是其一。
其二,我们谈到柴胡、大黄在功用方面的另一个特点,是它对结气、积聚、瘀血、血闭的破决、通达作用。如果用现代一些的语言来描述柴胡、大黄的上述特点,就是它具有扫清障碍的作用。结气、积聚、瘀血、血闭,这些都是什么呢?这些就是人体五藏六府、四肢百骸、经络隧道中的阻滞和障碍。古人云:但使五藏元真通畅,则百病不生。人为什么会生百病,就因为五藏元真不通畅。而五藏元真为什么不通畅呢?因为阻滞了,障碍了。因此,你能拿掉阻滞,疏通障碍,也就解决了导致疾病的一个关键问题。
柴胡、大黄有这样一个共性特点,那么,在这个共性上有没有区别呢?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这就要连带扯出东西的问题。
中国人讲东西很特别,英文的“thing”是完全翻译不出“东西”的。为什么呢?因为东西太大了,什么都可以包括进去,什么都可以叫东西。什么都可以叫东西,那东西又是什么呢?记得前面谈人中的时候,我们说人中这个称谓透着中医的三昧。其实这个“东西”也具有这样的内涵,而且更宽更广。
中国人认识事物离不开阴阳,故《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开首即云:“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而阴阳的问题有如前述,都可以归结到“阳生阴长,阳杀阴藏”上来。什么是阳生?东就是阳生。什么是阳杀?西就是阳杀。而惟有生才有长,惟有杀才有藏。是以一个东西已然包赅“生长杀藏”。所以,东西的内涵很深刻,没法用“thing”来翻译。就像周汝昌先生说“红楼梦”没法用“ADreamofRedChamber”来翻译一样。用“ADreamofRedChamber”来翻译“红楼梦”,不但这个内涵表达不了,而且所有的义趣、境界也荡然无存。一个“东西”,生杀在里面了,变化在里面了,无常在里面了,传统的基本理念也在里面了。为什么孔子老是强调“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为什么老子慎言,却要不停地唠叨“知足不辱,知足常乐”?因为事事生灭,事事无常。你要想在这个生灭里求一个永恒的东西,在这个无常里求常,那你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及早回头,不在物器里打转,而在道里面用功。因此,“东西”这个称谓确实透着理性的三昧。
另一方面,在器这个层面,《素问》讲:“升降出入,无器不有。”升者出者,亦东也;降者入者,亦西也。一个东西,升降出入在其中,器亦在其中。升降出入对于维系生命,维系健康,都太重要了。所以,《素问·六微旨大论》又言:“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而出入升降为什么会废息呢?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出入升降的这个“道”阻滞了,障碍了。道路不通,你怎么出入?怎么升降?那就只好作罢。
上述这个“道”粗分起来不外两条,一条是东边的道,它管升出,一条是西边的道,它管入降。这两条道都要通畅,通畅了,升降出入有保证,神机气立有保证,那当然健康就有保证。阻滞了,障碍了,神机化灭,气立孤危,怎么还会有健康。这就要设法疏通它。
前面我们谈到柴胡和大黄在扫除阻滞,清理障碍方面有共同的地方,但也有区别。用好柴胡、大黄,横行天下无双。这个区别在哪呢?就在上述两条道上。柴胡善于清扫东道上,也就是升出这条道上的障碍,而大黄则善于清扫西道上,也就是入降这条道上的障碍。有些时候引起疾病是因为东道上的阻滞,有些时候引起疾病是因为西道上的障碍,而有的时候东西两道都障碍了。这就需要根据脉证来分别对待。东道上的问题当然用柴胡,西道上的问题当然用大黄,东西两道都有问题,那就柴胡、大黄一起上。太阳篇的大柴胡汤不就是一起上的吗?所以,小柴胡汤和大柴胡汤的功用我们应该很清楚。小柴胡汤是解决东道的问题,而大柴胡汤则是解决东西两道的问题。
从上面这个切入点,是不是又引申出一个法门?这就叫东西法门,升降法门,出入法门。任何疾病,也都不出这个法门。要么是东道的问题,要么是西道的问题,要么是东西两道都有问题。而从这个法门,我们看到柴胡、大黄这两味药的重要性。先师在世时,对柴胡、大黄二味药特别重视,曾言:用好柴胡、大黄,横行天下无双。对此中奥秘,既可以从“推陈出新”言,从“临界相变”言,亦可以从东西法门言。
前面讨论阳明篇的时候,我们曾经谈到了高血压的一个思路,高血压病很根本的一个起因就是阻滞。而谈阻滞,这又回到了东西的问题上来。在阳明篇的时候,我们谈阻滞还比较笼统,现在我们讨论少阳,讨论东西法门,这个问题就比较具体了。阻滞无非就是东西两道的阻滞,前面谈阳明重的是西道,这里讲少阳似乎重东道。东道也好,西道也好,只要阻滞了,都有可能导致血压升高。这就要求我们在治疗的时候区别对待。现在许多中医被西医这个“高血压”框死了,跳不出来。一想到高血压,就离不开平肝熄风。这就叫“辨病施治”吗?这个不叫“辨病施治”!这叫认奴为主。中医的主张没有了,你凭什么施治?
西医治疗高血压,它用降压的方法,这是应该的。因为它有一个理在。如果中医你也如此这般,那就糟了!高血压是个什么“东西”?你降它的什么?临床上有的高血压服用西药不理想,中医也看了一大堆,都是平肝潜阳,镇肝熄风一类,血压还是降不下来。一看脉证,一派阳虚、水饮之证。你一温阳,一化饮,血压反而慢慢降下来。为什么呢?因为阳气一温,水饮一化,东道上的问题就解决了。所以,搞中医的一定要分清本末,主次,不要被西医的一个病名牵着你到处跑。这一牵着跑,那中医的本性就迷失了。
下面我们简单地讲一讲少阳病的两个常见脉象。少阳病的两脉,我们一看书就知道了。一个是265条:“伤寒,脉弦细,头痛发热者,属少阳。”一个是266条:“本太阳病不解,转入少阳者,胁下硬满,干呕不能食,往来寒热,尚未吐下,脉沉紧者,与小柴胡汤。”一个是弦细,一个是沉紧。弦细也好,沉紧也好,都是少阳病脉。为什么呢?我们回看前面的内容,知道少阳病是在升达的过程中受到了压抑,产生郁结。一压抑,一郁结,脉气就无法升浮起来,条畅起来。或弦、或细、或沉、或紧便由兹产生。此如清代医家周岩所云:“然当阴尽生阳之后,未离乎阴,易为寒气所郁,寒气郁,则阳不得伸而与阴争。”故脉现弦细、沉紧也。
少阳的问题就讨论到这里。